關於《蠻王柯南》翻譯計畫 

 

第一章

 

「聽我說,王子啊,在大海吞噬亞特蘭提斯及璀璨城市後,到阿亞斯之子崛起之前,曾出現過一段難以想像的年代,偉大的國度宛如群星下的藍斗篷般散布世界各地─內梅迪亞、歐佛、布來桑尼亞、海波伯利亞、以黑髮女人和傳說中的蜘蛛塔聞名的薩摩拉、以騎士精神著稱的辛加拉、與宣姆的牧地相鄰的科斯、史帝吉亞及其黑影守護的墓地、海爾卡尼亞和他們身穿鋼鐵、絲綢、黃金的騎士。但世界上最強盛的國度乃是阿奎隆尼亞,如夢似幻的西方至高無上的統治者。接著柯南出現了,辛梅利亞人,黑髮、神色陰沈、配劍、竊賊、強盜、殺手,散發濃濃的憂鬱和爽朗氣息,將世間鑲滿珠寶的王座踩在涼鞋下。」

─內梅迪亞編年史

 

陰暗的尖塔和明亮的高樓上籠罩著黎明前的陰森黑暗與寂靜。一條漆黑的小巷,彷彿許多神祕彎道組成名符其實的迷宮,四條戴面具的身影匆忙走出一隻黑手悄悄推開的門。他們默不吭聲,迅速步入黑暗,身上緊裹斗篷;他們宛如慘遭殺害之人般無聲無息地消失在黑暗裡。他們身後半開半闔的門框內有張神色諷刺的面孔;兩道邪惡的目光隱隱閃爍,在黑暗中散發惡意。

 

「踏入黑夜吧,黑夜的生物,」一個聲音嘲弄道。「喔,蠢蛋,你們的末日宛如瞎了眼的狗般尾隨在後,而你們毫無所覺。」說話之人關門上拴,然後轉身步入走廊,手持蠟燭。他是個威嚴的壯漢,黝黑的膚色透露出史帝吉亞人的血統。他走入一間內室,裡面有個高高瘦瘦的男人,身穿舊絨衫,宛如大懶貓般躺在絲質沙發上,就著大金酒杯啜飲紅酒。

 

「好了,阿斯卡蘭提,」史帝吉亞人說著放下蠟燭,「你那些傻蛋都像離開巢穴的老鼠般散入街道中。你選用的工具還真奇特。」

 

「工具?」阿斯卡蘭提回道。「怎麼這麼說,他們才把我當成工具呢。好幾個月了,自從那四個叛徒把我從南方沙漠找來,我就一直住在我敵人的大本營,白天躲在這間暗無天日的房子裡,晚上又潛伏在漆黑的巷道和更黑的走廊中。我達到了那些反叛的貴族無法達到的成就。我透過他們,還有其他大部分沒見過我真面目的傢伙行動,以煽動和叛亂的言論滲透帝國。簡言之,我身處黑暗之中,策劃坐在太陽下王座上那個國王的隕落之路。看在密特拉的份上,我淪為罪犯前可是個政治家。」

 

「而那些傻蛋以為他們是你的主人?」

 

「他們會繼續認定我幫他們辦事,直到我們手頭上的任務結束為止。他們哪裡是我阿斯卡蘭提的對手?沃馬納,卡拉班的矮子伯爵;葛洛梅,黑軍團的高大指揮官;迪翁,阿塔勒斯的肥男爵;林納度,輕浮的吟遊詩人。我就是把他們體內的鋼鐵焊在一起的力量,至於他們體內的陶土,我會在時機成熟時打碎它們。但那是之後的事;今晚是國王的死期。」

 

「幾天前,我看見帝國軍離城。」史帝吉亞人說。

 

「他們趕往皮克茲異教徒侵犯的國境─因為我偷渡出境的烈酒激怒了他們。這要不是有迪翁的資金可辦不到。沃馬納負責排除留在城裡的帝國軍。透過他在內梅迪亞的貴族親戚,輕而易舉說服努馬王要求阿奎隆尼亞大總管,波坦的特洛瑟羅伯爵出訪;當然,為了凸顯他高貴的身分,一定要有帝國護衛軍隨行,還有他自己的部隊,加上普羅斯佩羅,柯南王的左右手。那表示城裡就只剩下國王的私人護衛─除了黑軍團。透過葛洛梅,我收買了一個揮霍無度的私人護衛軍官,賄賂他午夜時分率領手下離開國王的房門。

 

「到時候,我會率領十六個無懼死亡的惡棍,透過密道進入王宮。事成之後,就算人民不主動歡迎我們,葛洛梅的黑軍團也足以守住城市和王冠。」

 

「迪翁以為王冠會是他的?」

 

「對。那個胖呆子宣稱他是皇族遠親,有權繼承王位。柯南犯了個致命的錯誤,就是饒過那些依然誇耀自己出自前朝皇族血統的人,他可是從那個政權手中奪下阿奎隆尼亞王冠的。

 

「沃馬納希望恢復前朝的官職,好讓他殘破不堪的宅邸恢復從前的榮景。葛洛梅痛恨黑龍軍指揮官帕蘭泰迪斯,想要掌控所有部隊的指揮權,就是那種波松尼亞人特有的固執。所有人裡面,只有林納度沒有個人野心。他認為柯南是個滿手血腥、腳長羽毛的野蠻人,從北方南下掠奪文明之地。他美化了柯南殺害奪冠的國王,只記得他偶爾贊助藝術,完全無視他的邪惡統治,而且致力於讓人民遺忘。他們開始公開吟唱林納度寫的『為國王哀悼』,並於那首歌裡讚美那個神聖化的壞蛋,宣稱柯南是『來自深淵的黑心野人。』柯南一笑置之,但是人民對他咆哮。」

 

「他幹嘛仇視柯南?」

 

「詩人總是仇視當權者。對他們而言,完美總是存在於下個角落,或是再下個角落。他們在過去與未來的夢境中逃避現實。林納度是理想主義的火炬,在他的想法中,起義是為了推翻暴君,解放人民。對我而言─好吧,幾個月前我失去了所有野心,只想一輩子打劫車隊;如今從前的夢蠢蠢欲動。柯南會死;迪翁會繼任王位。然後他也會死。一個接著一個,所有跟我對立的人都會死─死於火焰,死於鋼鐵,或是你最擅長釀造的那種致命紅酒。阿斯卡蘭提,阿奎隆尼亞之王!喜歡這個頭銜嗎?」

 

史帝吉亞人聳聳厚實的肩膀。

 

「曾經,」他毫不掩飾苦澀的語調,「我也擁有我的野心,你的野心跟我比起來簡直庸俗又幼稚。我墮落成什麼德性了!要是讓我從前的夥伴和宿敵看到戒之索斯阿蒙竟然在當外地人的奴隸,還是個法外之徒,肯定難以置信;而且還幫助貴族和國王成就他們微不足道的野心!」

 

「你相信魔法和儀式,」阿斯卡蘭提漫不經心地回應。「我相信我的機智和長劍。」

 

「機智和長劍在黑暗的智慧前根本不堪一擊。」史帝吉亞人說,漆黑的雙眼中閃爍著邪惡的光影。「要不是我弄丟了戒子,我們的地位就會反過來。」

 

「無所謂,」法外之徒不耐煩的說,「你的背上有我的鞭痕,很可能還會有更多鞭痕。」

 

「別那麼肯定!」史帝吉亞人眼中綻放惡魔般的仇恨紅光。「總有一天,無論如何,我都會找回我的戒子,到時候,以塞特的利齒為證,你一定會付出─」

脾氣不好的阿奎隆尼亞人赫然起身,重重一拳打在他嘴上。他牙齒後歪,鮮血湧出嘴唇。

 

「越來越大膽了,你這隻狗,」法外之徒吼道。「當心點;我依然是知道你那個黑暗秘密的主人。爬上屋頂去吠呀,告訴大家阿斯卡蘭提在城裡陰謀對付國王─有種就去呀。」

 

「我沒種。」史帝吉亞人喃喃說道,伸手擦拭嘴唇上的血。

 

「不,你沒種。」阿斯卡蘭提冷冷一笑。「要是我死於你的陰謀背叛,在南方沙漠裡隱居的祭司將會得知此事,解開我留給他的手稿封印。讀過手稿後,他就會唸誦一個史帝吉亞咒語,午夜時分就會吹來一陣南風。到時候你要把頭藏到哪裡去,索斯阿蒙?」

 

奴隸微微發抖,黝黑的面孔宛如死灰。

 

「夠了!」阿斯卡蘭提語氣一變。「我有事要你去辦。我不信任迪翁。我吩咐他前往郊外的宅邸,直到今晚的事件結束。那個胖呆子在國王面前向來沒辦法掩飾緊張。跟著他,如果沒有在路上趕上他,就去他家,待在他身邊直到我們派人去找他。別讓他離開你的視線。他心慌意亂,可能會崩潰─搞不好還會在衝動下去找柯南,洩漏整個計畫,希望藉以自保。去!」

 

奴隸鞠躬,掩飾眼中的恨意,依照吩咐去做。阿斯卡蘭提再度轉向他的酒。華麗的高塔上方開始出現宛如血色的晨曦。

 

第二章

 

身為戰士時,

戰鼓為我而鳴,

人們在我的馬腳下

揮灑金粉;

如今我成為榮耀之王,

人們緊隨在後,

酒中有毒藥,

背上有匕首。

─王之道

 

房間很大,裝飾華麗,光滑的鑲板牆上掛著名貴的掛毯,乳白色的地板上撲著厚毛毯,高聳的天花板上飾以複雜雕飾和鑲銀圖案。在一張象牙鑲金的寫字桌後坐著個男人,寬厚的肩膀和曬褐的膚色跟周遭的華麗裝潢格格不入。他彷彿外地的太陽、風沙、和高地的一部分。他的一舉一動都展現出堅韌的肌肉、敏銳的心智、及與生俱來的戰士協調性。他的肢體語言中看不出任何刻意或算計。要嘛他就是完全放鬆─依然硬得像座銅像─不然就是他持續在移動,不是緊張過度的那種迅速抽動,而是宛如貓咪般在他人的目光中化為殘影。

 

他身穿上好的衣料,不過造型樸實。他沒有穿戴戒子或飾品,方正的黑髮只用一條銀布帶固定。

 

這時他放下了剛剛在紙沙草紙上費力書寫的筆,下巴抵在拳頭上,鬱悶的藍眼羨慕地看著站在面前的男人。那個人也在忙著做他自己的事,拉起他鑲金盔甲上的繫繩,漫不經心的吹口哨─這個動作不太合規矩,因為他此刻身處國王面前。

 

「普羅斯佩羅,」桌後的男人說,「治理國家比我從前所有戰鬥還累。」

 

「都是遊戲的一部分,柯南,」黑眼睛的波坦人說。「你是國王─得做國王做的事。」

 

「真希望我能跟你一起去內梅迪亞,」柯南語氣羨慕。「我好像已經很多年沒騎過馬了─但帕布利斯說城裡的事需要我處理。去他的!

 

「推翻前朝,」他繼續以只有在跟這個波坦人說話才會採用的不正式語調說道,「其實很容易,雖然事發當時感覺很難。如今回首從前走過的狂野之路,那段充滿困境、陰謀、殺戮、苦難的日子彷彿一場夢。

 

「我夢得不遠,普羅斯佩羅。當努梅德帝斯王死在腳邊,我從他血淋淋的腦袋上扯下王冠,戴在自己頭上時,我就已經抵達夢想的終極邊疆。我有戴上王冠的心理準備,但並不打算保有它。從前的日子自由自在,我整天就只想著一把利劍和通往敵人的筆直道路。如今前方沒有直路了,我的劍也毫無用武之地。

 

「推翻努梅德帝斯時,我是解放者─現在他們對我的影子吐口水。他們在密特拉神廟放了那頭豬玀的雕像,而人民跑去雕像面前哭喊,彷彿在為一個死在滿手鮮血的野蠻人手上的神聖君主喝采。當我以傭兵的身分率領阿奎隆尼亞部隊迎向勝利時,沒人把我當成外國人,如今沒人能夠原諒我。

 

「現在人們在密特拉神廟焚香紀念努梅德帝斯,被他的劊子手斷體截肢、弄瞎雙眼的人,兒子死在他的地牢裡的人,妻子和女兒被拖入後宮的人。那些善變的蠢蛋!」

 

「問題主要出在林納度身上。」普羅斯佩羅說著把皮帶上拉一個洞。「他用歌曲激怒人心。把他換上弄臣服,帶去城裡最高的塔上吊死。讓他去幫禿鷹結霜。」

 

柯南搖搖他的大獅頭。「不,普羅斯佩羅,我動不了他。偉大的詩人遠比任何國王偉大。他的歌比我的權杖有力;當他為我歌唱時,我的心彷彿都要被挖出來了。我死後會遭人遺忘,但林納度的歌將永世流傳。

 

「不,普羅斯佩羅,」國王繼續,一股嚴肅的懷疑神色籠罩雙眼,「有個我們不曾察覺的祕密正在醞釀,檯面之下暗潮洶湧。我感覺得出來,就像小時候察覺老虎躲在草叢裡。有個無名之人在整個國家四下奔走。我就像個縮在林中小火堆旁的獵人,聽見黑暗中隱隱傳來腳步聲,幾乎可以看見對方炙熱的目光。只要我能掌握到什麼實質的東西,可以用劍砍斷的東西!我告訴你,皮克茲人最近頻繁攻擊邊境絕對不是巧合,是為了讓波松尼亞人請求幫助擊退他們。我應該要隨軍出征。」

 

「帕布利斯擔心有人計畫在國境外暗殺你,」普羅斯佩羅一邊回應,一邊撫平穿在閃亮鎖子甲外的絲質外衣,透過銀鏡欣賞自己高大輕盈的體態。「那是他要你待在城裡的原因。這些疑慮都是出自你那野蠻人的本能。就讓人民吶喊吧!傭兵是我們的,還有黑龍軍,加上波坦所有惡棍都效忠於你。你唯一面臨的危險就是暗殺,但是不可能,因為有帝國軍日以繼夜守護你。你在幹什麼?」

 

「畫地圖。」柯南語氣驕傲。「王宮裡有南方、東方、和西方各國的詳細地圖,但北方的地圖卻很馬虎,錯誤百出。我在親自補充北方大地的地圖。這裡是辛梅利亞,我的出生地。然後─」

 

「阿斯嘉德和華納海姆。」普羅斯佩羅看著地圖說。「看在密特拉的份上,我差點相信那些國家從前有多繁榮。」

 

柯南笑容野蠻,不由自主觸摸黑臉上的疤。「如果你童年是在辛梅利亞北疆度過,你就會知道不是那麼回事了!阿斯嘉德位於辛梅利亞正北,華納海姆則在西北方,國界長年征戰不休。」

 

「這些北方人都長什麼樣子?」

 

「高大、英俊、藍眼睛。他們的神是尤米爾,霜巨人,而他們每個部落都有自己的王。他們難以捉摸,生性殘暴。他們白天都在打仗,晚上則在喝酒和狂野的歌聲中度過。」

 

「那我認為你跟他們很像。」普羅斯佩羅說。「你笑聲洪亮,酒量好,歌聲也棒;但我見過的辛梅利亞人都只喝水,也不太笑,除了陰沈的輓歌外,沒聽他們唱過歌。」

 

「或許跟他們居住的土地有關。」國王說。「沒有地方比那裡更貧瘠了─到處都是山丘,漆黑的樹木,天空幾乎總是灰色,淒風在溪谷中默默呻吟。」

 

「難怪那裡的人心情欠佳。」普羅斯佩羅聳肩說道,心裡想著阿奎隆尼亞最南邊的行省,波坦上陽光普照的平原和慵懶的藍色河流。

 

「他們此生和來世都沒有希望。」柯南回道。「他們的神是克羅姆和他的黑暗子民,統治暗無天日、濃霧不散的土地,亡靈之地。密特拉呀!我還比較欣賞阿薩神族之道。」

 

「好吧,」普羅斯佩羅微笑,「辛梅利亞的黑暗山丘已經跟你無關。我要走了。我會在努馬的宮殿裡幫你多喝一杯內梅迪亞白酒。」

 

「很好,」國王嘟噥道,「但是要親努馬的舞孃的話,可別說是幫我親的,免得引發國家衝突。」

 

他的笑聲隨著普羅斯佩羅離開房間。

 

第三章

 

空洞的金字塔下

大蛇塞特盤身沈睡;

墓穴黑影之中

祂黑暗的子民潛伏。

我在不見天日的隱密深淵裡

念誦咒語

基於我恨意量身打造僕役,

喔鱗片閃閃的神呀!

 

夕陽西下,在森林朦朧的藍綠色彩中平添金光。黯淡的光線照射在阿塔勒斯的迪翁那雙肥手不斷扯動的金鏈條上,而他則坐在他家花園爭奇鬥艷的花草樹叢間。他在大理石椅上移動肥胖的身軀,緊張兮兮的東張西望,彷彿在尋找潛伏的敵人。他坐在一圈細樹中央,交錯縱橫的樹枝在他身上撒落濃密的陰影。附近有座噴泉傳出涓涓水流聲,四周還有看不見的噴泉輕聲演奏永不止歇的旋律。

 

迪翁孤身一人,附近就只有一條身影躺在大理石長椅上,目光深沈嚴肅地看著男爵。迪翁並不把索斯阿蒙放在心上。他只知道他是阿斯卡蘭提十分信賴的奴隸,但就跟大部分有錢人一樣,迪翁不太在乎地位比自己低賤的人。

 

「你不需要緊張,」索斯說。「不會失敗的。」

 

「阿斯卡蘭提跟其他人一樣都會犯錯。」迪翁大聲說,光是想到失敗就滿頭大汗。

 

「他不會。」史帝吉亞人猙獰笑道,「不然我就不會是他的奴隸,而是主人。」

 

「這是什麼話?」迪翁惱怒回應,完全心不在焉。

 

索斯阿蒙瞇起雙眼。儘管自制力強大,他還是在長期羞愧、仇恨和憤怒下瀕臨崩潰邊緣,隨時準備採取任何鋌而走險的手段。他沒有理解到一個事實,就是迪翁並不把他當成有腦有智慧的人看,而是一個低賤的奴隸,奴隸根本不值得注意。

 

「聽我說,」索斯說。「你將會稱王。但你不知道阿斯卡蘭提在想什麼。除掉柯南後,你不能信任他。我能幫你。如果你掌權後願意保護我,我就會幫你。

 

「聽著,閣下。我在南方是個法力強大的巫師。人們會把索斯阿蒙跟拉蒙相提並論。史帝吉亞的克特斯方王賦予我至高無上的榮耀,拉下位高權重的魔法師,拱我上位。他們痛恨我,但他們懼怕我,因為我能控制外界召喚而來的生物,聽從我的指示做事。以塞特之名,我的敵人不知道哪天晚上會在睡夢中驚醒,感受到無名怪物的利爪劃過他的喉嚨!我利用塞特的蛇戒施展黑暗恐怖的魔法,那是我在地底一里格下的黑暗墓穴中找到的,早在第一個人類爬出泥沼海前就已遭受遺忘。

 

「但有賊偷走蛇戒,奪走我的力量。魔法師聯手對付我,於是我逃了。假扮成駱駝車夫,在科斯的領土中隨著車隊奔走,結果遇上了阿斯卡蘭提的強盜。車隊的人都被殺光,只剩下我一個活口;我為了保命透露自己的身分,發誓效忠於他。這層束縛實在太難受了!

 

「為了控制我,他在一份手稿中寫下我的事情,彌封後交給住在科斯南方邊界的一名隱士。我不敢趁他睡覺時動手殺他,或把他出賣給敵人,不然那個隱士就會打開手稿來看─阿斯卡蘭提是這麼吩咐他的。然後他就會念誦史帝吉亞咒語─」

 

索斯再度顫抖,黝黑的皮膚上出現死灰色。

 

「阿奎隆尼亞人不認識我,」他說。「但如果我在史帝吉亞的敵人得知我的下落,就算相隔半個世界也不足以在能夠炸爛銅像靈魂的末日之前拯救我。只有擁有城堡和大量護衛的國王才能保護我。我已經把我的祕密告訴你了,希望你能跟我達成協議。我能以智慧輔佐你,你則能夠保護我。有朝一日,我會找回戒子─」

 

「戒子?戒子?」索斯低估了這傢伙有多自我中心。迪翁根本沒在聽奴隸說話,全副精神都放在自己的思緒中,但這最後一個字卻在他的自我中心掀起漣漪。

 

「戒子?」他又重複一次。「這倒提醒了我─我的好運戒。我是從個宣姆盜賊手中買來的,他宣稱是從南方某個巫師手中偷來的,會為我帶來好運。我付給他的錢夠多了,密特拉為證。看在諸神的份上,沃馬納和阿斯卡蘭提把我捲入他們的血腥陰謀,我需要所有好運─我得去找戒子。」

 

索斯赫然起身,滿臉暗紅,雙眼綻放出突然了解眼前之人愚蠢到什麼地步時的震驚怒火。迪翁根本沒在理他。他抬起大理石椅上的密蓋,在裡面各式各樣亂七八糟的物品中摸索─野蠻人的護身符、碎骨頭、庸俗的首飾─這傢伙在迷信天性驅使下收集來的幸運符和法器。

 

「啊,在這裡了!」他勝利式地拿起一枚外型怪異的戒子。材質類似銅,外型是有鱗片的蛇,盤捲三圈,尾巴伸到嘴巴裡。雙眼是綻放妖異光芒的黃寶石。索斯阿蒙彷彿遭受重擊般大叫一聲,迪翁轉身驚呼,突然面無血色。奴隸的雙眼在發光,嘴巴大張,黝黑的大手宛如利爪般探出。

 

「蛇戒!看在塞特的份上!蛇戒!」他尖叫。「我的蛇戒─被偷走的戒子─」史帝吉亞人手中冒出鋼鐵的反光,就看到他黝黑的肩膀一抖,匕首已經插入胖男爵的身體裡。迪翁的尖叫聲剎然而止,變成窒息的汩汩聲,身體如同融化奶油般軟癱。到死都是蠢人,死在極度恐懼中,完全不解原因。索斯撲到屍體旁邊,將他拋到腦後,雙手抓起那枚戒子,黑暗的雙眼綻放出恐怖的渴望。

 

「我的戒子!」他在可怕的喜悅中低語。「我的力量!」

 

就連史帝吉亞人也不知道自己在那個不祥的東西上蜷伏了多久,宛如雕像般一動也不動,將其邪惡的靈氣吸入黑暗的靈魂中。當他回過神來,心思離開黑暗深淵時,月亮已經升起,在花園座椅後方的光滑大理石牆面上灑落長長的黑影,而椅腳還癱著前阿塔勒斯領主更加深邃的黑暗。

 

「結束了,阿斯卡蘭提,結束了!」史帝吉亞人輕聲道,雙眼宛如黑暗中的吸血鬼般綻放紅光。他彎下腰去,從被害人身邊的濃稠血泊中舀起一掌凝結的血,放在銅蛇眼上搓揉,直到黃光上籠罩一層深紅色澤。

 

「遮蔽你的視線,神祕的大蛇呀,」他以足以凍結鮮血的低語聲念誦。「在月光下遮蔽視線,在黑暗深淵中睜開!你看到什麼?喔,塞特之蛇呀?你從黑夜深淵中召喚出誰?誰的黑影籠罩在黯淡的光芒上?召喚他來,喔,塞特之蛇呀!」

 

他用手指在蛇戒的鱗片上以特定的手勢畫圈,那個動作總是會讓手指回到起始點,嗓音越來越低沈,低聲念出黑暗的名字,及除了在恐怖的黑影於墓穴幽光中蠢蠢欲動的黑暗史帝吉亞內陸外,早已被整個世界遺忘的可怕咒語。

 

他旁邊的空間浮現動靜,彷彿有東西浮出水面時產生的波動。一陣無名的寒風短暫吹過,宛如發自開啟的房門。索斯感應到身後有東西,但他沒有回頭去看。他目光專注在大理石被月光照亮的位置,月光中漂浮著淡淡的陰影。他繼續輕念咒語,陰影逐漸變大,變清晰,最後形成令人毛骨悚然的形體。它的輪廓看起來類似狒狒,但世界上從來沒有出現過這種狒狒,就連在史帝吉亞也沒有。索斯還是沒有回頭,只是從腰帶上拿出他主人的一支涼鞋─專門為了現在這種情況而一直帶在身上的─他把涼鞋往後丟。

 

「認清楚,蛇戒之奴!」他大聲說道。「找出鞋子的主人,摧毀他!凝視他的雙眼,炸碎他的靈魂,然後扯出他的喉嚨!殺了他!啊,」他在盲目的激動中說道,「殺了所有他身邊的人!」

 

索斯在月光照亮的大理石牆上看見怪物的影子低下畸形的腦袋,宛如醜陋的獵犬般嗅著涼鞋的氣味。接著柔軟的腦袋後仰,怪物轉身,彷彿樹林中一陣風般瞬間消失。史帝吉亞人得意洋洋的揚起雙臂,牙齒和雙眼都在月光下閃閃發光。

 

牆外的守衛發出驚恐的叫聲,看著一條大黑影跳出牆來,宛如旋風般疾掃而過。但黑眼一眨眼就消失了,留下神情困惑的戰士懷疑自己是在做夢還是幻覺。

 

第四章

 

當世界年輕

人類軟弱

黑夜惡魔

恣意肆虐,

我以火焰、鋼鐵及尤巴斯樹汁

對抗塞特;

如今我沈睡在

高山的黑心中,

歲月無情的蹂躪─

你忘了那個

對抗大蛇

拯救人類靈魂的人了嗎?

 

柯南王孤身在黃金圓頂的大寢宮裡沈睡夢鄉。透過盤繞的灰霧,他聽見奇特的呼喊,聲音很輕,很遙遠,儘管他不了解叫聲的意義,但他似乎不能忽略那個聲音。他拔劍在手,穿越灰霧,彷彿走過雲端,聲音隨著他接近越來越清晰,直到他聽懂對方在喊什麼─他自己的名字,發自空間或時間深淵的對岸。

 

如今霧稍微散開了些,他發現自己身處一條漆黑的大走道上,彷彿直接從黑岩石中開鑿而出。走廊沒有燈火,但透過某種魔法,他看得一清二楚。地板、天花板和牆壁都擦得乾乾淨淨,反射黯淡的光芒,刻有古老英雄和遭人遺忘的諸神圖像。他微微顫抖地看著無名古神巨大陰暗的輪廓,心知這條走廊已經好幾百年沒有凡人踏足。

 

他來到一道鑿入岩石中的寬敞石階,梯井兩側佈滿古老可怕的神祕符號,令柯南王感到毛骨悚然。每級台階上都刻有令人厭惡的古蛇塞特的形象,導致他每一步都踏在蛇頭上,顯然是古人刻意安排的。但他並沒有因此感到比較自在。

 

不過那個聲音還在呼喚他,終於,在肉眼凡胎無法看穿的黑暗中,他來到了一座奇特的地下墓穴,隱約看見有個白鬍子人影坐在一座墳墓上。柯南寒毛豎起,抓緊長劍,但那條人影陰森森的說起話來。

 

「喔,凡人,你認得我嗎?」

 

「看在克羅姆的份上,我不認得!」國王大聲道。

 

「凡人,」古人說,「我是艾皮米特瑞斯。」

 

「賢者艾皮米特瑞斯已經去世一千五百年了!」柯南口吃道。

 

「聽著!」古人以命令的語氣道。「就像丟入暗湖的小石頭掀起的漣漪足以傳到對岸,神祕世界在我沈睡時所發生的事件宛如朝浪般捲開。我選定了你,辛梅利亞的柯南,重大事件和偉大的功績將會發生在你身上。但末日已經降臨大地,而你的劍幫不了你。」

 

「你講話太深奧,」柯南不自在的說。「讓我的敵人現身,我一劍劈開他頭顱。」

 

「把野蠻人的怒氣釋放在有血有肉的敵人身上,」古人說。「我不是要在凡人之前保護你。世間存在著凡人隱約察覺到的黑暗世界,無形無體的怪物潛伏其中─來自外虛無的惡魔會被吸引而來,凝聚實體,在邪惡魔法師的驅使下撕裂肉體、吞噬人心。你家裡有條蛇,王啊─你的國度裡有條奎蛇,來自史帝吉亞,邪惡靈魂的陰影中蘊含黑暗的智慧。就像睡夢中的人會在蛇接近時夢到蛇,我已經感應到塞特信徒的邪惡存在。他陶醉在可怕的力量中,其對敵人展開的攻擊有可能擊潰整個國家。我喚你來此,是要賜予你武器對抗他和他的地獄犬。」

 

「為什麼?」柯南困惑的問。「傳說你沈睡在葛拉米拉山的黑心之中,會在需要的時候派遣具有隱形翅膀的鬼魂幫助阿奎隆尼亞,但我─我是外地人,還是野蠻人。」

「和平!」陰森的語調在陰暗的石窟中迴響。「你的命運跟阿奎隆尼亞密不可分。命運的蛛網和子宮中孕育著重大事件,瘋狂的巫師不該擋在帝國的命運之前。很久以前,塞特盤據世間,宛如蟒蛇纏繞獵物。終我一生,相當於正常人三輩子的時間,我都在與之對抗。我把他趕入神祕南方的黑影中,但在黑暗史帝吉亞,人們依然崇拜這個世人視之為大惡魔的傢伙。正如我對抗塞特,我也對抗他的信徒、他的崇拜者、他的侍祭。伸出你的劍。」

 

柯南神色疑惑的照做,古人瘦削的手指在大劍刃接近劍衛的位置繪製奇特的符號,黑暗中宛如白火般發光。地下墓穴中的墳墓和古人突然消失,困惑的柯南在大金圓頂寢宮的臥床上驚醒。當他站起身來,滿腦子都是適才奇特的夢境時,卻發現自己手裡握著他的劍。他後頸的寒毛根根豎起,看著寬劍刃上多出來的印記─一隻鳳凰的輪廓。他想起來剛剛在地下墓穴的墳墓上看過類似的雕像,用石頭刻的。這下他開始懷疑那是否真的是石雕,整個人都感到一股毛骨悚然。

 

起身之後,走廊外的細微聲響引起了他的注意,他沒有走過去查探,而是直接開始穿戴護具;他恢復成從前的野蠻人,宛如被逼入絕境的灰狼般疑神疑鬼,隨時警覺。

 

第五章

 

我懂什麼文明之道,

眩目的外表、狡猾的手腕、

無恥的謊言?

我生在赤裸的大地上

養在遼闊的天空下。

能言善道的巧舌、陰險詭辯的計謀,

在闊劍揮砍下終告失利。

衝進來死吧,你們這群狗─我成王前

是男人。

─王之道

 

籠罩在皇宮走廊上的死寂掩飾著二十條身影。他們步伐輕盈,有些赤腳,有些穿軟皮鞋,沒有在厚地毯或大理石磚上踏出任何聲響。走廊沿路壁龕中的火把在匕首、長劍、及利斧上反射紅光。

 

「放鬆!」阿斯卡蘭提嘶聲道。「那個天殺的呼吸聲給我小聲點,不管是誰發出來的!夜班守衛軍官調走了宮裡大部分守衛,剩下的也都灌醉了,但我們還是必須小心。後退!守衛來了!」

 

他們縮回幾根石柱後,幾乎立刻就有十名穿黑盔甲的壯漢步伐整齊的路過。他們神色遲疑的跟著軍官離開既定的崗位。這名軍官臉色發白,經過謀反者藏身處時伸手擦拭額頭上的汗水。他年紀輕,如此背叛國王壓力甚鉅。他暗自咒罵自己揮霍無度,積欠債務,淪為謀反政客手下的棋子。

 

守衛噹啷噹啷走過,消失在走廊另外一端。

 

「好!」阿斯卡蘭提微笑。「沒人看守沈睡中的柯南。動作快!如果被他們撞見我們行凶,我們就完了─但只要國王一死,會支持他的人就不多了。」

 

「對,動作快!」林納度叫道,藍眼的目光宛如舉在頭上揮舞的那把劍上反射的劍光。「我的劍很飢渴!我聽見禿鷹聚集的聲音!上!」

 

他們加速前進,步伐莽撞,在刻有阿奎隆尼亞皇室龍徽記的鍍金門前停步。

 

「葛洛梅!」阿斯卡蘭提說。「給我撞開門!」

 

壯漢深吸口氣,龐大的身軀衝向門板,把門撞得嘎嘎作響,彎曲變形。他再度伏低,向前疾衝。就聽見門栓斷折,木材崩裂,房門破碎,向內敞開。

 

「進房!」阿斯卡蘭提大吼,情緒莫名高張。

 

「進房!」林納度喊道。「暴政必亡!」

 

他們突然停步。柯南面對他們,不是剛剛自沈睡中驚醒,手無寸鐵的待宰羔羊,而是精神飽滿、全面警覺的野蠻人,身上有穿戴幾件護甲,手裡拿著他的長劍。

 

戲劇性的對峙持續片刻─四個謀反的貴族站在爛門前,身後跟著一群野蠻粗獷的傢伙─所有人都僵立原地,看著站在燭光照明的寢宮中央、目光逼人的高大男子。那一瞬間,阿斯卡蘭提看見了皇家大床旁的小桌上擺著銀權杖和阿奎隆尼亞王冠,而那兩樣東西瘋狂激發了他內心的慾望。

 

「進房,你們這些惡棍!」不法之徒吼道。「一對二十,他還沒戴頭盔!」

 

沒錯;柯南沒時間戴上沈重的羽盔,也沒時間綁好胸甲側面的繫繩,此刻也不可能去拿掛在牆上的巨盾。儘管如此,柯南的防護還是比在場所有敵人周全,除了身穿全套盔甲的沃馬納和葛洛梅。

 

國王冷冷瞪視,不確定這些人的身分。他不認得阿斯卡蘭提;他看不見頭盔面罩後的謀反者面孔,而林納度用斗篷遮住了眼睛以上的部位。不過柯南沒時間揣測敵人是誰。在一陣撼動天花板的吶喊聲中,殺手湧入房間,葛洛梅一馬當先。他宛如衝鋒的公牛,低著腦袋,壓低長劍,瞄準柯南腹部。柯南衝上前去,猛虎般的蠻力灌注在揮劍的手臂上。巨劍拖曳弧光破風而去,擊中波松尼亞人的頭盔。劍刃和頭盔撞擊震動,葛洛梅了無生氣的滾倒在地。柯南往後跳開,依然抓著斷劍劍柄。

 

「葛洛梅!」他啐道,難以置信的看著裂開的頭盔自裂開的腦袋上滾落;接著剩下的敵人蜂擁而上。一把匕首劃過胸甲和背甲之間的肋骨,一把劍掠過他的眼前。他左手打倒使匕首的傢伙,劍柄宛如拳套般擊中劍士的腦側。對方腦漿濺在他臉上。

 

「看好門,你們五個!」阿斯卡蘭提吼道,在刀光劍影外圍四下遊走,擔心柯南殺出血路,突圍逃走。惡棍後退片刻,領導人抓了幾個人推向門口,柯南則趁機跳到牆邊,拔下一把不受歲月侵蝕,已經在牆上掛了半世紀的老舊戰斧。

 

他背靠牆壁,面對逼近而來一圈敵人,然後跳入人群中央。他不是防禦型的戰士;就算戰況極端不利,他還是會主動進攻。如果是其他人,在這種情況下肯定已經死了,柯南也不寄望能活下來,但他強烈渴望在死前盡可能傷害敵人。他野蠻人的靈魂炙烈燃燒,古代英雄的戰呼在耳中高歌。

 

他衝離牆壁時用戰斧砍掉了一個壞蛋的肩膀,隨即猛力收手,打爛另一人的頭顱。利刃翻飛,劍劍兇險,但死亡總是與他擦身而過。辛梅利亞人宛如殘影般逼近敵人。他彷彿老虎闖進一群狒狒中,縱躍、側步、迴旋,始終不肯待在同一個位置,戰斧化為死亡光圈四下揮舞。

 

開始一段時間,殺手前仆後繼的圍住他,盲目攻擊,因為人數過多反而礙手礙腳;接著他們突然撤退─地上兩具屍體無聲證實了國王的狂怒,雖然柯南的手臂、頸部、和雙腿都在流血。

 

「廢物!」林納度大叫,甩開羽毛斗篷,眼泛怒光。「你們在戰鬥前畏縮?要讓暴君活命?快上!」

 

他衝上前,狂劈猛砍,但柯南認出他來,一斧砍斷他的劍,接著一掌將他推倒在地。國王左手被阿斯卡蘭提的劍刺傷,要不是法外之徒連忙矮身後退,當場已經死在戰斧下。狼群再度湧上,柯南戰斧砍得虎虎生風。一個長毛惡棍伏身閃過戰斧,抱住國王的腳,但在跟感覺像是鐵塔的雙腳角力片刻後,他抬頭看見戰斧迎面而來,可惜沒時間閃躲。他有個夥伴趁機舉起闊劍,砍穿國王的左護肩,傷到其下的肩膀。柯南的胸甲轉眼染滿鮮血。

 

沃馬納衝動之下把眼前的殺手推向左右,擠到前排,朝柯南沒有保護的頭狠狠劈下。國王猛然低頭,劍刃呼嘯掠過他頭上,削落一綹黑髮。柯南腳跟為軸,轉身攻向對方側面。戰斧砍穿鋼甲,沃馬納左身凹陷,癱倒在地。

 

「沃馬納!」柯南氣喘吁吁的說。「我下地獄再去找你這矮子─」他站直身子,面對瘋狂來襲的林納度,只見他渾身破綻,只拿了一把匕首。柯南往後跳,高舉戰斧。

 

「林納度!」他嗓音刺耳,語氣急迫。「退下!我不想殺你─」

 

「去死,暴君!」瘋狂詩人尖叫,一頭衝向國王。柯南遲遲不肯出手,直到一切太遲為止。他等到沒有防備的身側傳來刺痛,才在情急之下動手攻擊。

 

林納度頭破血流,倒地不起,柯南轉身背靠牆壁,鮮血自捂住傷口的指縫中湧出。

 

「進去,立刻,殺了他!」阿斯卡蘭提叫道。

 

柯南靠著牆壁,舉起戰斧。他呈現出一種無法征服的原始形象─雙腳跨開,頭部向前,一手扶牆,另一手高舉戰斧,結實的肌肉宛如鋼鐵般隆起,五官凝結成死亡怒吼的表情─雙眼透過面前的血霧綻放恐怖的光芒。殺手動搖了─儘管他們都是放蕩不羈、目無法紀之人,但他們還是來自所謂文明的世界,擁有文明的背景;他們面對的是個野蠻人─渾然天成的殺手。他們退縮了─垂死的老虎還是有辦法殺人。

 

柯南察覺他們動搖了,面露陰森兇狠的微笑。「誰要先死?」他張開血淋淋的爛嘴口齒不清的問。

 

阿斯卡蘭提如狼般躍起,隨即以難以想像的速度憑空止住衝勢,矮身落地避開迎面而來的死亡攻擊。他拼命轉身閃躲,在柯南收回斧頭,再度出擊前滾出他的攻擊範圍。這一回戰斧沈入光滑的地板數吋,十分接近阿斯卡蘭提滾動的雙腿。

 

另一個遭受誤導的亡命之徒選在這個時機進攻,幾名夥伴裝模作樣的跟了上去。他打算在辛梅利亞人拔出斧頭前殺了柯南,但他判斷錯誤。血紅的戰斧高高舉起,狠狠落下,男人狂噴鮮血,向後飛出,落在其他人的腳前。

 

就在那一刻裡,門口的惡棍發出驚恐的叫聲,看著一條奇形怪狀的黑影落在對面牆前。除了阿斯卡蘭提外,所有人都轉向叫聲的方向,接著他們有如喪家之犬般的吠叫,宛如胡言亂語的暴民,爭先恐後衝出門口,在驚叫聲中散入走廊。

 

阿斯卡蘭提沒有轉頭看門;他的眼中只有受傷的國王。他猜想是打鬥聲終於驚動了皇宮裡的人,皇家守衛即將找上門來,但即使在這種情況下,他還是奇怪那群殘暴的惡棍怎麼會嚇成那樣。柯南沒有看門,因為他雙眼綻放出宛如垂死之狼的猛烈目光盯著這個法外之徒。絕境之中,阿斯卡蘭提憤世嫉俗的人生哲學是沒有遺棄他。

 

「看來一切都消失了,特別是榮譽,」他喃喃說道。「然而,國王就要死了─而─」沒人知道他心裡還有些什麼想法;因為他沒把話說完,而是趁著辛梅利亞人舉起持斧的手臂擦拭雙眼鮮血時迅速奔向柯南。

 

但他剛開始狂奔,身後就傳來奇特的勁風,一股沈重的力道撞上他的肩膀。他朝前撲倒,巨大的爪子陷入他的體內。他被壓在下面,拼命掙扎,轉頭凝視攻擊者宛如夢靨與瘋狂的面孔。他身上趴著一個黑色的龐然大物,一看就知道不是來自理性和人類的世界。垂涎欲滴的黑牙位於喉嚨附近,黃眼的目光宛如致命的狂風摧殘榖物般摧殘他的四肢。

 

它醜陋的臉上呈現無比的獸性。令人聯想到遠古邪惡的木乃伊,透過惡魔的力量再度復活。法外之徒瞳孔放大,彷彿籠罩全身的瘋狂陰影,依稀在那張令人憎惡的臉上看出奴隸索斯阿蒙恐怖的影子。接著阿斯卡蘭提憤世嫉俗、足以解釋一切的人生哲學離他而去,怪物垂涎欲滴的利齒還沒碰到他,他就已經在淒慘的叫聲中放棄自己的靈魂。

 

柯南甩開眼中的血滴,僵在原地看著眼前的景象。一開始他以為站在阿斯卡蘭提扭曲屍體上的是隻大黑獵狼犬;隨著視線逐漸清晰,他看出那怪物不是獵狼犬,也不是狒狒。

 

他放聲吼叫,宛如阿斯卡蘭提臨死慘叫的回音,奮力推開牆壁,情急之下透過震驚的神經擠出所有力量對準飛撲而來的怪物拋出戰斧。戰斧從理應腦漿併裂的頭顱上彈開,國王隨即被怪物龐大的身軀撞出半個房間遠。

 

沾滿口水的大嘴咬住柯南舉起來保護喉嚨的手臂,但怪物沒有死命咬下去。它目光兇狠的透過殘破的手臂凝視國王的雙眼,而國王眼中開始浮現阿斯卡蘭提了無生氣的眼中浮現過的恐懼。柯南感覺靈魂逐漸乾枯,開始離體而去,身旁滋長出吞噬所有生命與理性的無形混亂,在那雙綻放幽光的無限恐懼黃井之中逐漸溺斃。那雙眼睛越張越大,辛梅利亞人在黃眼裡瞥見潛伏在外黑暗的無形虛無和漆黑深淵中所有邪惡瀆神的恐怖怪物。他張開染血的嘴唇,意欲吼出心中的厭惡與反感,但喉嚨只能發出乾巴巴的咯咯聲。

 

不過癱瘓摧毀阿斯卡蘭提的恐懼在辛梅利亞人體內掀起一股類似瘋狂的怒氣。他整個身體猛力掙扎,奮力往後退開,毫不在意手臂撕裂帶來的痛楚,拖得怪物隨之移動。他甩開的手碰到某樣東西,恍惚之中認出那是他斷劍的劍柄。他本能性抓起劍柄,當成匕首般使盡吃奶的力氣狠狠插下。半截斷劍深深沈入目標體內,怪物痛得張口大叫,放開柯南的手臂。國王被猛力甩到一旁,正當靠單手撐起自己時,他神色困惑地發現怪物被斷劍刺傷的地方湧出濃稠的鮮血,同時劇烈抽動。他眼睜睜看著怪物停止掙扎,躺在地上斷斷續續的抽搐,可怕的死眼瞪視上方。柯南眨眨眼,甩開自己眼中的血;看來怪物似乎在融化,瓦解成一灘黏液般的物質。

 

接著吵雜的人聲傳入他耳中,宮裡的人終於湧入房內─騎士、貴族、貴婦、守衛、議員─所有人都在竊竊私語、大吼大叫、阻礙他人。黑龍軍擠上前來,怒氣沖沖,滿口髒話,橫眉豎目、手握劍柄,咬牙切齒的詛咒暴徒。負責守門的年輕軍官不在現場,事後他們有派人搜捕,但始終沒找到他的下落。

 

「葛洛梅!沃馬納!林納度!」議長帕布利斯驚呼,在屍體之間搓揉肥胖的手掌。「陰謀反叛!一定要有人負責!叫守衛!」

 

「守衛就在這裡,老笨蛋!」黑龍軍指揮官帕蘭泰迪斯語氣傲慢的說,在當時的壓力下忘記了帕布利斯位高權重。「別再亂吼亂叫了,幫我們包紮國王的傷口。他有可能失血致死。」

 

「對,對!」帕布利斯大聲說,他擅長計畫,不擅長執行。「我們得幫他包紮傷口!去把宮裡所有醫生找來!喔,陛下,這真是本城的奇恥大辱!你有任何需要嗎?」

 

「拿酒來!」國王躺在床上喘道。他們把酒杯送到他血淋淋的嘴邊,他像快渴死的人般大口喝酒。

 

「很好!」他哼了一聲,躺回床上。「殺人他媽超渴的。」

 

他們幫他止血,然後野蠻人天生的強大活力開始發揮作用。

 

「先處理我身側的刀傷,」他吩咐宮廷醫生。「林納度在那裡給我寫了首致命歌謠,而他用的筆很鋒利。」

 

「我們早該吊死他了。」帕布利斯立刻說道。「詩人嘴裡沒好話─這傢伙是誰?」

 

他緊張兮兮的用鞋尖頂頂阿斯卡蘭提的屍體。

 

「看在密特拉的份上!」指揮官大喊。「他是阿斯卡蘭提,以前是索恩的伯爵!究竟是什麼陰謀讓他離開沙漠的巢穴,跑來這裡?」

 

「他那是什麼眼神?」帕布利斯低聲說,偏開頭去,雙眼圓睜,肥肥的後頸上的寒毛莫名其妙根根豎起。其他人看向法外之徒的屍體,紛紛安靜下來。

 

「如果你們也看到他和我看到的東西,」國王吼道,不顧醫生抗議坐起身來,「你們就不會納悶了。光是看著那─」他突然住口,嘴巴開開,手指徒勞無功的比來比去。剛剛怪物死去的地方如今只剩下光禿禿的地板。

 

「克羅姆呀!」他罵道。「那怪物融化了,變回孕育它的穢物!」

 

「國王精神錯亂了。」有個貴族低聲說。柯南聽見了,用野蠻人的方式發誓。

 

「我以貝伯、莫利根、馬查、尼曼之名起誓!」他語氣憤怒。「我很清醒!那怪物看起來像是史帝吉亞木乃伊和狒狒的混合體。它從門口進來,阿斯卡蘭提的手下一看到它就跑光了。它殺了正要砍我的阿斯卡蘭提。然後又來對付我,結果死在我手上─我不知道我是怎麼殺的,因為我的斧頭好像砍中刑架般從它身上彈開。但我想是賢者艾皮米特瑞斯做得手腳─」

 

「聽聽,他是說已經死了一千五百年的艾皮米特瑞斯!」他們竊竊私語。

 

「看在尤米爾的份上!」國王聲如雷鳴。「我今晚見過艾皮米特瑞斯。他在我夢中召喚我,我走過一條古神開鑿的黑石走廊,爬上一道刻有塞特形象的石梯,來到一座地下墓穴,還有個刻有鳳凰雕像的墳墓─」

 

「看在密特拉的份上,國王陛下,別再說了!」密特拉大祭司叫道,臉色白如死灰。

 

柯南突然抬頭,彷彿獅子甩動鬃毛般,嗓音也宛如憤怒的獅子般渾厚。

 

「我是奴隸嗎,你叫我閉嘴就閉嘴?」

 

「不、不、陛下!」大祭司在發抖,但不是害怕國王震怒。「我沒有不敬的意思。」他彎腰低頭,湊到國王身旁,壓低音量只讓柯南聽見。

 

「陛下,此事超越凡人理解範圍。只有最高層的神職人員才知道葛拉米拉山黑心中不知何人開鑿的黑石走廊,或由鳳凰守護一千五百年的艾皮米特瑞斯之墓。那個年代之後,再也沒有活人踏足其中,因為賢者選中的祭司在把他安葬於墓穴中後就封閉了走廊的入口,不讓任何人找到。時至今日,就連大祭司都不知道墓穴所在。密特拉的高層祭司藉由口耳相傳,只將秘密告知少數獲選之人,並且嚴守秘密,這才讓我們得知艾皮米特瑞斯是安息在葛拉米拉山的黑心之中。那是密特拉教賴以立教的秘密之一。」

 

「我不知道艾皮米特瑞斯施展了什麼魔法把我帶去他面前。」柯南說。「但我跟他談過,他在我的劍上加持了一個印記。我不知道那個印記為什麼能殺死惡魔,也不知道其中蘊含什麼魔法;但儘管劍刃被葛洛梅的頭盔撞斷,剩下的半截還是長到足以殺死那隻怪物。」

 

「我看看你的劍。」大祭司低聲說道,突然之間口乾舌噪。

 

柯南遞出斷劍,大祭司驚叫一聲,跪倒在地。

 

「密特拉保護我們對抗邪惡力量!」他喘氣說道。「國王今晚真的遇上了艾皮米特瑞斯!這把劍上的印記─那是除了他沒人可以製作的神祕印記─永遠守護他墳墓的永生鳳凰的印記!拿蠟燭來,快!照亮國王說那隻哥布林死去的位置。」

 

一面破屏風的陰影遮住了那個位置。他們推開屏風,用燭光照亮地板。眾人湊上去看,房內當場陷入一片戰慄死寂之中。接著有些人跪倒在地,口呼密特拉,有些人在驚叫聲中逃離寢宮。

 

怪物死去的地板上有一塊宛如實質黑影的汙點,永遠無法洗淨;怪物的輪廓刻蝕在它自己的血液中,而那輪廓絕非理性正常世界中的生物所有。它看起來陰森恐怖,像蹲坐在史帝吉亞黑暗大地中某座陰暗神廟的幽暗聖壇上,外貌似猴的諸神之一所投射出的影子。

 

《劍上的鳳凰》完

 

繼續閱讀:《蠻王柯南:腥紅堡》第一章 

關於《蠻王柯南》翻譯計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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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戚建邦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