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奪名冊

一夜無話。次日清晨,鄭恆舟起個大早,信步晃至客棧內庭。庭院不大,不過假山假水,倒也雅致。鄭恆舟興致一來,便想回房取劍,效仿古人聞雞起舞。正要轉身,聽見有人讀書,他轉過假山,果然瞧見史可法站在小池塘邊,眼望早開的蓮花,喃喃背誦「愛蓮說」裡的句子。

「予獨愛蓮之出淤泥而不染,濯青漣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遠益清,亭亭靜植,可遠觀而不可褻玩焉。」

鄭恆舟少時曾跟著師父讀書識字,不過他師父肚子裡墨水有限,傳授文章時馬馬虎虎,任意解釋。這幾年待在巡撫衙門,宋師爺和劉大人整天咬文嚼字,倒也讓他長了不少學問。太長的文章或太古的文字,他是不愛看的;像「愛蓮說」這等淺顯易懂的短文,他心裡倒是記了不少。他咳嗽一聲,說道:「蓮,花之君子者也。史兄以蓮自許,再合適也不過了。」

史可法「啊」地一聲,回過頭來,看見鄭恆舟後連忙拱手說道:「原來是鄭兄。昨晚夜深,未曾拜會,還望恕罪。兄弟有點愷氣,一讀起書就放不下來。」

鄭恆舟笑道:「好說。在下也是一樣,一練起功來,什麼都不顧了。」

兩人笑了幾聲,史可法又道:「聽客姑娘說,鄭兄也是了護送我而來。為了我一個人,如此勞師動眾,兄弟好生過意不去。」

鄭恆舟道:「不必客氣。史兄身負大任,那也不是你一個人的事情。保黨名冊若不取回,武林終將腥風血雨。在下身為武林中人,護送史兄,義無返顧。」

「多謝鄭兄。」史可法道。「客姑娘說我師母讓令師弟所救。鄭兄可知他們是否安然脫困?」

鄭恆舟搖頭:「沒有聽說。不過史兄盡可放心,我師弟辦事可靠,相信左夫人不會有事的。」

「希望如此。」史可法說完,仰頭長歎。「我老師一生忠心為國,想不到竟為了彈劾魏忠賢,落得如此下場。世道不公,天理不明,我原以為專心讀書,勤學政務,日後入朝為官,可以有所作為。如今看來……當官的整天忙著應付官場鬥爭,哪有時間振興改革?我老師身為御史,監察百官本是他份內之事。你說他做錯了什麼,要讓人打得體無完膚?」他聲音哽咽,足見傷心。「就因為彈劾了不該彈劾的人。他給打得體無完膚啊。」

鄭恆舟見他師徒情深,不禁想起自己師父來。他勸道:「左大人忠肝赤膽,日後定能平反冤情。」

「日後是什麼時候?」史可法問。「等到人死之後,再來追謚嗎?忠肝赤膽,落得這等下場;魏忠賢那種小人,卻能榮華富貴。這世道,幾乎已經沒有公平之事。我們讀聖賢書,到底能夠做些什麼?」

鄭恆舟心知讀聖賢書可以做很多事情,若是太平盛世,讀聖賢書可以做更多事。可惜如今奸邪當道,任你書讀得再多,官做得再大,也未必能夠成什麼事。左光斗就是現成的樣板。不過在這種時候,他可不能這樣說。於是他道:「有很多事情可以做。眼下你就可以去取保黨名冊,免除一場武林浩劫。左大人視史兄為天下支柱,寄與厚望,肯定不是沒有道理。史兄不該自怨自艾,更不可自暴自棄。」

史可法凝望鄭恆舟,搖頭道:「鄭兄所言,我何嘗不知?但想老師對我恩重如山,見他身陷危難,我卻束手無策,那種無力……」他長嘆一聲,仰頭望天。「『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這等慷慨激昂的言語,在大牢裡看見我老師的那一刻,簡直如同廢話一般。文天祥死在胡虜手裡,正氣浩然,永世傳承。我老師若是死在宦官手裡,一生忠義,所為何來?」

鄭恆舟一時也想不出什麼可勸,只好跟史可法一同嘆氣。正嘆著,客婉清開門出來,笑道:「史公子,鄭大哥,小妹上街買了燒餅油條,進來吃吧?」

史鄭二人同聲答應,繞過假山,走回前廳。客婉清瞧著他們兩人神色,搖頭道:「又來憂國憂民了?鄭大哥,你也太沒用。不勸著史公子也就罷了,竟然還跟他一起垮著張臉。」

鄭恆舟一攤手:「難勸啊。」

客婉清輕輕點頭:「我知道。」

史可法瞧瞧兩人,唉聲嘆氣,步入廳門。

三人用過早點,收拾完畢,付了房錢,出門趕路,一路南行,朝向應天府而去。要依鄭恆舟,那就是快馬兼程,餐風露宿。可惜同行夥伴中有書生、有女眷,馬騎得也不特別快,晚上還得要找地方投宿過夜。每天傍晚,史可法用過晚飯後就會回房讀書,鄭恆舟則與客婉清喝酒閒聊,有時也切磋武功。客婉清學得是家傳武學,喚作「客家拳」。這套拳法頗有門道,並非尋常官宦家中強身健體的功夫。鄭恆舟見她拳法招式大開大闔,依稀有點少林長拳的影子,難得的是拳勁收放自如,行招間蓄勢待發,內功的應用法門又比招式更為精奇。看來范長老說她是丐幫年輕一輩出類拔萃的人物,多半不是場面話。

每晚回房後,鄭恆舟就開始習練勁蒼訣。經過范世豪提點,他深知內力乃是自己武功中最弱的一環,是以一有空閒便加緊練功。他想如今兩個師弟都已名滿天下,自己身為點蒼首徒,功夫太差可得給人看笑話。他內功根底紮實,學武的資質也高,修煉本門心法進境甚快,不到半個月便有進展。

不一日來到應天府,適逢大年初一,滿街張燈結彩,喜氣洋洋。應天府原為明朝首都,明成祖奪位成功後,遷都燕京順天府,將應天府改作南京。原應天府京師附近十四府轄境稱為直隸,遷都後改作南直隸。南北兩京乃是明朝最繁華的城市,南京更是全國經濟、文化中心,人口遠較北京為多。這一過起年來,端得是熱鬧非凡。

客婉清喜歡熱鬧,興致一來,就說要去喝酒。大過年的,鄭史兩人不想掃興,便跟著她找間飯館,叫了一桌酒菜。三人吃吃喝喝,相互拜年,沾染年節氣息,一時之間什麼名冊黨爭,武林東廠的盡數拋到腦後。史可法酒量不好,沒一會兒功夫便已晃晃悠悠,瞧著客婉清傻笑。

「客姑娘酒量真好。正所謂百無一用是書生,我一個大男人要妳保護已經夠丟人的,竟連喝酒都喝不過妳。唉......」

客婉清笑道:「酒量可以練。要不,史公子每晚不要讀書,來跟我們喝酒啊。」

「不成。」史可法腦袋搖得跟波浪鼓似的。「不讀書不成。都說百無一用了,要連書都讀不好,我豈不成了廢物?」

鄭恆舟面帶微笑,也是瞧著客婉清。每日晚間飲酒,他早已發現這位丐幫姑娘貪杯好酒得過份了點。雖說美女微醺,俏臉紅潤,麗色憑添,鄭恆舟是很愛看的。不過客婉清似乎微醺的時候多,清醒的時候少。每日趕路,馬鞍上還掛了酒壺。雖不至於拿酒當水,但休息時總要喝上兩口。鄭恆舟看在眼裡,嘴裡不說,心裡卻很在意。他猜想客婉清定是心中苦悶,借酒澆愁,然而為何苦悶,他也不敢多問。想起第一日晚間提起家道中落時的光景,他就怕問了又會惹她不快。

「鄭大哥,你老瞧著我做什麼?」客婉清似笑非笑地問。

鄭恆舟臉色一紅,說道:「瞧妳比瞧史公子強。」

「那倒也是。」

正説笑著,史可法突然「咦」了聲一聲,比向窗外。鄭客兩人轉頭一看,只見遠方起了一道濃煙,似乎有房舍失火,瞧情形火勢還不小。鄭恆舟當即起身,說道:「兩位稍坐,我去瞧瞧有無幫得上忙的地方。」

隔壁桌有人說道:「幫什麼,兄弟?多管閒事,小心人頭落地。」

鄭恆舟抱拳詢問:「這位大哥何出此言?」

隔壁酒客道比著遠方濃煙道:「那方向一看便知是金陵書院。這等閒事,如何管得?」

史可法一聽忙問:「金陵書院是應天府第一大書院,怎麼會起火呢?咱們趕快去幫忙救火啊!」

隔壁酒客急道:「小聲點!這話讓官府的人聽到,可是要殺頭的!」

客婉清皺眉:「大過年的,殺什麼頭?」

「三位是從外地來的?這事在應天府裡已經傳得沸沸揚揚啦。」隔壁酒客搖頭說道。「前兩日皇上詔令東廠拆毀全國書院啊。金陵書院首當其衝,裡頭的教書先生都已經給壓入大牢了。」

「什麼?」鄭恆舟三人大吃一驚,史可法尤其激動,倏地起身,撞翻了椅子。他一把抓起隔壁酒客,氣急敗壞地問道:「什麼叫拆毀全國書院?教書先生又犯了什麼事,要壓入大牢?」

鄭恆舟搶上前去,分開兩人,將史可法推給客婉清,向酒客抱拳賠禮。「這位大哥,實在抱歉,我這位朋友是燕京書院裡的學生,聽到這等消息,難免激動了點。」

「不妨。」酒客理理衣衫,說道:「東廠昨日帶隊闖入東陵書院,把沒回家過年的教書先生通通押走。他們搜刮書院財物,將裡頭的書籍全都集中在院子裡燒毀。昨晚有人瞧見他們搬運乾草燃油進入書院,大家就在猜測今日他們會放火燒院。」酒客說著搖頭歎氣。「東廠的大老爺說他們都是亂黨,全部要抓起來砍頭。聽說咱們陪都裡的大官也有不少人被捕入獄。這年頭啊,讀書也有罪。三位這幾日在街上行走,可別跟人說自己是讀書人啊。」

鄭恆舟謝過酒客,拉了史可法、客婉清下樓付賬,出門牽馬。史可法問道:「鄭兄,咱們是去救火,還是去救人?」

鄭恆舟搖頭道:「咱們快馬加鞭,趕往無錫。」

史可法聞言止步,怒道:「鄭兄,枉你自稱俠義,遇上此等不平之事,你竟然不聞不問?」

鄭恆舟道:「大局為重。魏忠賢要拆書院,自然是衝著東林黨而來。東林書院才是他們的首要目標。無錫離南京不遠,此刻東廠人馬多半已經趕到。咱們要取名冊,就得要快。萬一保黨名冊讓東廠搜了出來,事情就糟了。」

史可法顫聲問道:「難道......難道我們就眼看著東廠拆毀書院,株連無辜嗎?」

鄭恆舟翻身上馬。「對付東廠,不是我們可以辦到的。」

客婉清也在馬上道:「史公子,上馬吧。咱們趕往無錫,再做打算。」

史可法無奈,只好上馬趕路。這一路快馬兼程,入夜後便即趕到無錫。大年初一,夜晚街道依然熱鬧。三人找間客棧,安置行李馬匹,向掌櫃的打聽消息。東廠昨晚便已入駐東林書院,書院裡的人都沒離開,據說是給暫時囚禁在書院中。縣府衙門的囚車此刻都已開往書院,瞧情況是要把人犯解往應天府。今日一整天,書院裡不斷傳出淒厲慘叫,似乎東廠的人在裡面嚴刑逼供。史可法激動莫名,立刻就要趕往書院。三人一出客棧門口,對街已經迎上一名乞丐。

那乞丐約莫四十來歲年紀,身負七枚布袋。朝向鄭史二人拱手行禮,向客婉清道:「客姑娘。」客婉清抱拳:「徐長老好。這位是史可法史公子,這位是點蒼派鄭恆舟鄭大哥。」四人相互招呼,徐長老將他們拉到一旁,說道:「昨晚東廠進城,常州府的幫眾就已經盯上他們。范長老囑咐下來,要我們全力配合史公子行事。」

客婉清道:「事不宜遲,咱們邊走邊說。」四人趕往東林書院。

鄭恆舟問:「東林書院的情形如何?」

「東廠這次來了一百多人,全部都是東廠和錦衣衛的硬手,沒讓地方官府參與此事。」徐長老邊走邊道。「他們駐紮在東林書院裡,派兵巡邏書院四周,防禦森嚴,似乎預期會遇上麻煩。」

史可法「哼」地一聲,說道:「麻煩這可就來了。」

徐長老續道:「本幫弟子回報,燕京方面另行派了一隊東廠高手趕來指揮此事,領隊的是首領太監曹文馨。」

鄭恆舟心中一凜,問道:「他們到了嗎?」

「還沒。不過快了。如果他們沒在應天府停留,理應今晚或是明晨抵達。」

鄭恆舟加快腳步,眾人隨即跟上。客婉清問:「鄭大哥,你知道這人?」

鄭恆舟點頭:「曹文馨是東廠一流高手,魏忠賢最得力的下屬,東廠的下流勾當都是他經手的。京師官場上,人人聞風喪膽。魏忠賢派他來此,足見對保黨名冊勢在必得。咱們必須立刻動手,一旦曹文馨趕到,那就萬事休矣。」

史可法問:「他有那麼厲害?」

鄭恆舟答:「他會培元神功。」

此言一出,客婉清和徐長老都臉色一變,就只有史可法沒聽說過這門功夫。不過儘管沒聽說過,他察言觀色,知道厲害,於是不再多嘴。四人穿街走巷,不一會兒已經來到東林書院附近。書院四周都有番子站崗巡邏,冒昧走近肯定會打草驚蛇。徐長老帶著他們繞到一間民房後方,攀牆而上,伏在屋脊之後,露出臉來打量書院形勢。書院內燈火通明,人影晃動,所有屋舍廳堂內都有人在翻箱倒櫃。眾人正看著,突然聽見一聲淒厲慘叫,發自書院東廂。史可法忍不住驚呼出聲,鄭恆舟輕拍他的肩膀,盼他冷靜下來。

徐長老道:「東廠番子將書院的人集中關在時雨齋裡,一整天都在拷打人犯,逼問保黨名冊的下落。」

「他們根本不知道。」史可法顫抖道。「東廠慘無人道,我們一定要救他們出來!」

鄭恆舟等三人互看一眼,跟著同時望向史可法。鄭恆舟道:「史公子,名冊究竟藏於何處?你告訴我,我混去進去取。」

史可法瞪視著他:「你就只想著要取名冊嗎?」

鄭恆舟道:「我們此行是為了名冊而來。」

史可法在另外一聲慘叫中揮手問道:「那書院裡幾十條人命,你們就都不放在心上嗎?」

客婉清勸道:「史公子,大局為重。我們應當先取名冊,再做打算。」

史可法怒道:「不行!我一定要救他們!」

鄭恆舟和客婉清面面相噓。鄭恆舟想了想道:「史公子,做人要懂得量力而為......」

史可法搖頭:「你們不肯幫我,我就自己去救。」

鄭恆舟眉頭緊蹙,側頭問:「史公子會武功?」

「學過一點。」

鄭恆舟揚起左掌,說道:「我這一掌,抓你咽喉。」說完一掌抓去。史可法右手抬起,意欲扣他手腕,還沒碰到鄭恆舟,咽喉已然受制。鄭恆舟微微使勁,史可法張口結舌,面紅耳赤,手上想要掙扎,但卻一點力氣也使不起來。鄭恆舟放手搖頭:「憑你武功,救不了他們的。」

史可法待他放手,喘幾口氣,恨恨地道:「你們不肯救人,我就不取名冊。」

鄭恆舟勃然大怒,忍不住想要再掐一次。客婉清拉住他的手,朝史可法勸道:「史公子,現在不是意氣用事的時候......」

一旁的徐長老突然道:「我們可以利用救人製造混亂,讓史公子趁亂進去取名冊。」

三人停止爭吵,朝他看去。徐長老見他們沒有反對,繼續說道:「本幫常州府的好手此刻已經齊聚無錫,給我半個時辰,我召二、三十個人過來。」

史可法喜道:「太好了,徐長老。勞煩你快去招人。」

徐長老正色道:「史公子,救人的事,包在丐幫身上。到時候你可得跟著鄭少俠去取名冊,不能又說要幹什麼了。」

史可法連聲答應。徐長老翻身下屋,前去招集人馬。鄭恆舟等三人繼續伏在瓦上,一時之間誰也沒說話。過了一會兒,客婉清就著月光,瞧著史可法頸上爪印,忍不住搖頭道:「史公子,令師對你寄予厚望,你卻這麼沉不住氣。要是壞了大事,豈不是辜負左大人的苦心?」

史可法義正嚴辭:「保黨名冊裡的人命重要,東林書院裡的人命一樣重要。你們要我為了一群人去犧牲另外一群人,我辦不到。」

鄭恆舟還在氣頭上,想要補他一句:「你辦不到的事情可多了!」但想講這種話沒有好處,還是少說兩句為妙。他等待片刻,聽著慘叫聲一下接著一下傳來,突感心煩意亂,便說:「我先去探路。」翻下屋頂,算準巡邏空檔,溜進東林書院。

他手腳敏捷,身輕如燕,就著陰影潛行,始終沒人察覺。他繞過石牌坊,穿越麗澤堂,來到依庸堂中,抽空欣賞聞名天下的東林對聯「風聲雨聲讀書聲,聲聲入耳;國事家事天下事,事事關心。」接著他又跟隨慘叫聲,找出囚禁人犯的時雨齋。時雨齋原是授課場所,如今裡面的桌椅全被清空,擠了三、四十名人犯在裡面。男女老幼,個個皮開肉綻,慘不忍睹。鄭恆舟偷看片刻,心下惻然。待在外面還可以說大局為重,不要救人;如今親眼目睹人犯慘狀,這「不救」二字,他無論如何再也說不出口了。

回到院外房舍,徐長老剛好也帶齊人馬趕到。鄭恆舟將適才見到的人員配置說了一遍,眾人商議片刻,分派完畢。徐長老帶二十個人由正門進攻,負責牽制主力;客婉清帶十個人自東邊翻牆而入,伺機救人。等到書院裡亂成一團後,鄭恆舟再貼身保護史可法,進去取名冊。

眾人說幹就幹。徐長老帶齊人馬,大叫:「東廠番子,不可胡亂抓人!」直接就殺了進去。書院內哨聲四起,東廠番子應變疾速,登時搶出來數十個人,與丐幫正面交鋒。不久後,書院內也傳出動手聲響,客婉清已經闖了進去。鄭恆舟見時機成熟,帶著史可法自側門溜進書院。兩人直奔伴池,沿路遇上幾名東廠番子,都讓鄭恆舟出手料理了。到了池畔,史可法說:「鄭兄,我老師把名冊包在油布中,藏在池塘裡。你等我片刻。」說完跳入池中。

史可法才剛入池,鄭恆舟就聽見東側傳來人聲。「這些乞丐從正面來攻,擺明是聲東擊西。你多帶人手去時雨齋,別讓他們把人救走。你們三個跟我來,四下找找有沒有人趁亂偷名冊。」

耳聽腳步聲逐漸逼近,池畔卻沒有假山或樹木可供躲藏。鄭恆舟豪氣一起,當即拔出長劍,朝向人聲處走去。只見長廊上轉出四個番子,一前三後,多半就是適才發號施令之人。領頭的番子一見鄭恆舟,立刻拔出繡春刀,叫道:「什麼人?」

鄭恆舟道:「趁亂偷名冊的人。」說完長劍一抖,殺了過去。

四名番子武功不俗,領頭之人更是了得。還沒過上幾招,池塘突然傳出水聲,史可法自池裡爬了出來。眾番子見他手裡拿了包油布,當即一聲發喊,衝了過去。鄭恆舟趁他們分心之際,使出一招落葉繽紛,朝向四名番子分刺一劍。其中三人中劍倒地,便只領頭之人揮刀擋下。鄭恆舟叫了聲「好」,跟著又是一招綻松針。此招比照針葉外綻之勢,一把長劍如同紙扇開啓般化作五道劍光刺出。那番子雙刀尚未砍落,胸口已經多了三個窟窿。鄭恆舟拔出長劍,番子倒地身亡。

史可法癱在岸邊,讓眼前景象驚得呆了。鄭恆舟過去將他扶起,史可法握著他的手腕,說道:「鄭兄......你功夫真好。」鄭恆舟搖了搖頭,只問:「得手了嗎?」史可法拆開油布,取出一本書冊。翻開一看,裡面盡是人名。「是這本了。」

鄭恆舟道:「收好。番子加派人手趕往時雨齋。我們先去相助客姑娘他們。」史可法將名冊塞入懷中,快步跟隨鄭恆舟而去。

不一會兒趕到時雨齋,只見齋外正自打得熱鬧。鄭恆舟衝上前去,頃刻間殺了三名番子。餘下十來個番子見他勇猛,紛紛圍了上來。鄭恆舟一邊出招,一邊叫道:「這裡我擋著,你們帶人先走!」丐幫眾人圍著東林書院的人犯向外退走。客婉清則殺到鄭恆舟身邊。鄭恆舟輕聲道:「救人要緊。盡快帶史公子脫險。我再去找你們會合。」

客婉清急道:「鄭大哥......」

「不必為我擔心。」鄭恆舟說完一聲長嘯,砍下一名番子腦袋。就看到熱血如同湧泉般噴灑,眾番子嚇得心驚膽跳。客婉清趁機跳出戰團,跟群丐一起保護讀書人離開。

鄭恆舟一夫當關,長劍揮灑,將東廠番子阻在原地,無法追趕人犯。擋了一會兒功夫,又殺傷了幾人,鄭恆舟關心徐長老那邊的情況,緩緩朝向正門游鬥而去。來到石牌坊前,只見丐幫弟子大佔上風,東廠的人死傷過半。鄭恆舟與他們合流之後,更是勢如破竹,只殺得東廠戰意全消。鄭恆舟告知徐長老事情已經辦妥,徐長老當即下令撤退。鄭恆舟殿後,往反方向逃跑,引開東廠追兵,好讓丐幫弟子趕去與東林書院的人會合,引領他們散入鄉野,躲避東廠追殺。

鄭恆舟再度展開逃跑的功夫,與東廠追兵比拼腳力,直跑了大半個時辰才甩光所有人。回到客店已經接近子時。他還沒敲門,客棧大門已經開啓,只見史可法在門內相候。史可法喜道:「鄭兄,你回來就好了。」鄭恆舟不見客婉清,一問之下,才知她讓史可法先回客店,跟著又去協助東林人逃命。鄭恆舟見時候已晚,心下著急,忍不住要去找她。客店門一打開,客婉清已在門外。鄭恆舟心裡高興,與史可法同聲道:「客姑娘回來啦!」

客婉清順手一拋,丟了一小壺酒到鄭恆舟手上。關好客店大門,這才笑盈盈地説道:「徐長老珍藏的陳年竹葉青,小妹費了好大的唇舌才要來的。」

三人取了酒杯,到廚房裡找些剩菜,端回鄭恆舟房裡下酒。客婉清説起後來情況,東林書院的人個個有傷在身,不宜長途跋涉。丐幫派人護送還能行走的傷者往南方逃逸,傷勢嚴重的便暫時安置在山林裡相熟的獵戶家中。説起適才驚險,終究救得眾人性命,三人皆感快意。客婉清自懷中取出名冊交予史可法。原來適才混亂,史可法擔心自己落入敵手,於是將名冊交給客婉清保管。

史可法接過名冊,長嘆一聲,向鄭恆舟道:「鄭大哥、客姑娘,今晚若非各位相助,莫說救人了,這本名冊也絕難取回。小弟手無縛雞之力,竟然任性妄為,不顧大局,實在是對不住兩位。」

鄭恆舟道:「史公子快別這麼説。東林書院四十來條人命都是你救的。我在公門打滾太久,看過太多官場不平之事,心中老想著以大局為重,竟然忘記該把人命看在眼裡。今晚若是只取名冊,沒有救人,我鄭恆舟這輩子都良心難安。我敬你一杯。」

史可法連忙回敬,又道:「今夜之事,令我感觸良多。世道混亂,讀書人不管懂多少道裡,人家一刀下來,也是腦袋開花。沒有實力之人就只能出一張嘴而已。從今而後,我當棄文從武,行俠仗義,救黎民百姓於水深火熱之中!」

客婉清噗哧一聲,笑了出來。史可法臉色一紅,拿起酒壺來斟酒。鄭恆舟白了客婉清一眼,向史可法正色道:「史公子,請恕我直言。學武與念書一般,都得自小打好根柢。你二十來歲,半途出家,想要學會一身本領,只怕不是那麼容易。照我說,你當苦念兵書,熟讀戰策,將來考取功名,入兵部主事,未始不能投筆從戎,為天下百姓盡一番心力。」

史可法沉吟半响,茅塞頓開,一拍桌子道:「多謝鄭兄指點迷津!兄弟此後必當勤加用功,奮發向上,不枉老師和鄭兄的一番期望!」

三人痛痛快快乾了一杯。史可法放下酒杯,將名冊拿到燭台邊,説道:「老師吩咐我取回保黨名冊後當立刻銷毀,永除後患。」説完點燃名冊,轉眼間化為灰燼。他將灰燼掃入紙簍,拍拍雙手,又道:「奔波一天,兄弟疲倦至極,先去睡了。」

史可法打開房門,正要出去,鄭恆舟卻聽見內庭中有異聲。他一個箭步,搶到門口,拉回史可法,探頭往屋外一看。只見一名丐幫弟子翻牆而入,氣喘吁吁地跑了過來。

「客姑娘在嗎?」來人急問。鄭恆舟將他讓到房裡。丐幫弟子一見客婉清,立時説道:「客姑娘,不好了!東廠番子找上本幫分舵,打死了咱們好多弟兄!」

客婉清倏地站起,鄭恆舟迴身取劍。眾人一同走向房外。鄭恆舟將史可法拉到一旁,説道:「史公子,你大事已了,不必涉入此事。這就回房休息吧。明日起床,若是不見我們回來,你就立刻離開這個是非地。」

史可法還想再說什麼,客婉清跑了過來。「史公子,時間緊迫,不多説了,你保重。」説完拋下史可法,與鄭恆舟及丐幫弟子衝出客店,趕去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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