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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卓文離開之後,蔡子傑繼續運動。他做了一會兒重量訓練,騎了半個小時不會動的腳踏車,搞到全身濕透,氣喘吁吁。他來時匆匆出門,沒帶換洗衣物。如今一身汗臭,不好搭捷運,乾脆走路回家。他繞過湖畔公園,穿越大街小巷,來到自家公寓門口,卻又不想步入家門。他順著公寓後方的山道而上,來到自己停在路邊的車旁,上車。他開上高速公路北行,下交流道接快速道路,沿著東北角海岸漫無目的地開。天黑了,他在路旁找家小吃店吃了碗麵,包點小菜走到漆黑的海邊看海賞月。最後他從宜蘭接五號國道,穿越雪隧,回歸內湖。

整段旅程之中,他一直在思索自己真正的想法。

關於王卓文出櫃,他到底有著什麼樣的想法?他想,「你該不會喜歡我吧?」不知道算不算?他害怕被同性戀喜歡嗎?還是該因此感到受寵若驚?他始終認為男人同性戀沒關係,只要別來喜歡他就好了。女人同性戀也沒關係,只要別動他老婆和女兒就好了。但如果他不排斥同性戀的話,為什麼害怕被同性喜歡?他覺得他跟王卓文間的交情已經開始變得複雜起來。他發現他對此事真正的想法似乎是:「可惡,我真希望你不是同性戀!」好吧,原來他討厭同性戀。或許沒有傳統衛道人士那般強烈排斥,但是肯定沒有自己表現在外的那麼毫不在乎。他最敬重的老師,最傾心的朋友最後竟然都是同性戀?他一點也不打算進一步思考這個事實底下是否隱藏著什麼樣的意義。

關於女兒交男朋友,他有什麼想法?不,更正這個問題。關於女兒跟男生上床,他有什麼想法?操他媽!什麼想法?十幾年來悉心呵護,無微不至,自己說什麼也不能動,偏偏沒事還不穿內衣,在自己面前激突兩點,走來走去的頂級美少女,媽的就這麼莫名其妙讓個死小孩給開了,他要怎麼想?帶回家來吃頓飯認識一下?男人一生中最虛偽的就是這句鬼話。真正的想法?「我殺了你這小王八蛋!」這就是他真正的想法。好吧,起碼在這件事上,他對自己十分坦白。至於該怎麼殺他?改天慢慢研究。有趣的是,在蔡子傑心中彷彿已經把殺他當作理所當然的事情。他完全忽略此事有多不切實際。

關於這段名存實亡的婚姻,他有什麼想法?這個問題本應十分複雜,但是如今在他以對自己坦白的心態來看,似乎又十分簡單。他愛自己妻子,但是感情早就融入現實稀釋,熱情遠遠不比當年。如果許淑芬只是單身年代的一個女朋友的話,他早就把她甩了。至於當年許淑芬如何能在歷任普通女朋友中脫穎而出?說實在話,他忘了。他忘了自己當初為什麼要娶她。或許是因為她剛好在他失意的時候慰藉過他;或許是因為年紀到了,他認為自己應該安定下來;或許是因為她一直想要結婚,而他想不出理由拒絕。

他曾經深愛過她,愛到願意與她共度一生。但是人會在很多情況下願意與另一個人共度一生,印象所及,他並不是因為愛她愛到非她不可才一心想要把她娶到手那般戲劇夢幻。如果每個人一生之中都會遇上一場驚天動地的愛情故事,那麼他故事中的女主角肯定不是許淑芬。她是在他錯過一生摯愛,對愛情心灰意冷之後出現的女人。她適時填補了他的空虛,給了他當下需要的情感寄託,於是他選擇以婚姻表達自己的感激之情。聽見自己此刻以如此客觀的言語分析這段婚姻,蔡子傑並不覺得自己有多離譜。他知道,現實裡有很多婚姻都是這種情況,只是大家都沒讓對方知道,或是沒有把話說破而已。雖然用在愛情之中不浪漫到了極點,但是得不到最好的,那就退而求其次,這是十分符合邏輯的一種做法。

而當婚姻走到兩人形同陌路,只是兩個一起生活,一起負擔家計、分攤帳單的人,甚至連晚上睡不睡在一起都無所謂的時候,他知道,他們只是還沒遇到那個導致離婚的理由而已。或許他們永遠不會遇上那個理由,不過一旦遇上了,他知道自己不會再有遲疑。他對這段婚姻怎麼想?其實就是平舖直述的一句話:「這是一段失敗的婚姻。」

他突然覺得自己的一生非常虛偽。

他懷疑自己的人生是不是在某個時間點上出現了重大的問題。他是不是曾經做錯了什麼根本上的抉擇?他懷疑自己是否就連追求的夢想都是個替代品,是個失去人生目標之後補償自己的慰藉。寫作當真是他一生追尋的道路嗎?如果他真的有自己想得那麼好,這個年紀不是早該發跡了嗎?什麼?銷售量並非評斷作家實力的指標?這種非暢銷作家用來自我安慰的言語,他早在十年前就不再拿出來用了。市儈?底線在於,當他決定以寫作養家活口時,銷售量就變成了實力的指標。他活在支票與帳單的世界裡,他需要以現實來打壓夢想。

他需要變得市儈,變得虛偽。

狗屁!就是這種想法讓他走到今天這個地步。他真正需要的,是找回自己失去的真心。

關於他的母親,他有什麼想法?

「為什麼?」

關於他的父親,他有什麼想法?

「對不起……」

關於那把槍呢?

或許一切都跟童年經驗有關。或許在他拋開過去的同時,他也拋開了自己真正的自我。但是,人難道不能重新開始嗎?想要過個跟大家一樣的正常生活,真有那麼難嗎?

***

當他停好車時,時間已近午夜。由於在台北市停車位比車還貴,所以他都把車開到家後方的山道路旁去停。這樣做雖然要爬山,也有點遠,但至少肯定有位置停,而且不會被拖吊。附近跟他同樣想法的人很多,所以有時候回來晚的話,他真的還得停到半山腰去。平常他會一邊走下山一邊抱怨,有時候想法一偏還會走到心裡毛毛的地步,不過今天他享受這段山路。他不在意多走一會兒路,晚點回家。

當他聽見輪胎滑行的聲響時,一切已經太遲了。

對方沒開大燈,連引擎也沒有發動,單靠山道下坡滑行,安安靜靜地以時速六、七十公里的勢道自後方筆直撞來。蔡子傑察覺有異,隨即轉身,還沒看清楚怎麼回事,腰間已經遭受劇烈撞擊,整個身體離地而起,眼前景象模糊飛逝,耳中竄入呼呼風聲。他知道自己被車撞了,而且撞得不輕,以這種撞飛的速度來看,落地後未必爬得起來。這段飛行或許只持續一秒不到,不過在小說裡面常常能讓身在空中的人思考很多事情。蔡子傑並沒有想很多事情。他的腦袋空空的。他享受這種等待生死謎底揭曉的感覺。這種經驗可不是每天遇得到的。

一直到他重重撞上停在路邊的車輛,耳中傳來震耳欲聾的聲響,眼前一片漆黑,肺裡的空氣通通離體而去,四肢的骨頭彷彿全部散了之時,他的腦中才開始閃過死亡的想法。他嘴角上揚,無聲微笑。「我他媽的終於可以拋開一切,一走了之了!」就是他當時真正的想法。他不必再去管那些繳不完的帳單、越滾越多的學費、存不到的退休金、預算外的支出、趕不及的票期;他不必再管什麼失敗的婚姻、搞砸的人生、驗孕的女兒、殺人的慾望。他可以死了。他打從結婚之後就不曾感到如此輕鬆。

接著他墜落地面,滾動數圈,最後側身而臥,癱在地上。他雙眼半開半闔,意識若有似無,呼吸微弱,生死未卜。喔,拜託,未卜個屁?乾乾脆脆死一死得了!

他隱約聽見車門開啟的聲音。有人下車,朝他走來。蔡子傑看著一雙球鞋出現在自己眼前,接著球鞋重心轉移,對方蹲下身來,在他屁股口袋摸索,掏出他的皮夾。他聽見紙張摩擦的聲音,知道對方在取出皮夾裡的鈔票。然後就聽見「啪」地一聲,微風撲面,皮夾落在自己眼前。

蔡子傑怒了。怒不可抑。他可以接受自己死於意外,就算是死在酒鬼或是無照駕駛的死小孩甚至是莫名其妙的女性駕駛手上都無所謂。但是他無法接受自己栽在一個毛賊手裡。惡意把他撞成這樣,只是為了搶他身上幾張千元紙鈔?世界上還有比這個更加欺人的嗎?眼看對方轉身欲走,蔡子傑鼓起渾身力氣,伸出左手抓住對方腳踝。

對方停下腳步,不慌不忙地轉過身來。蔡子傑微微側頭,終於看見對方的長相。那是一個二十出頭的年輕男子,穿著休閒,相貌斯文,看起來不像會撞人搶錢的樣子,更不像是會從外套口袋裡拔出一把明晃晃的水果刀的樣子。蔡子傑心裡一驚,腦子頓時清醒不少。

當對方揮刀砍向他的手臂時,他立刻放開對方腳踝,同時掌心上翻,避過刀刃,一把叩住對方手腕,順勢向下拉扯。對方重心一失,向前撲倒。蔡子傑使勁翻身,以身體壓制對方持刀的手臂,順勢滾到對方背上。對方被他壓倒在地,另外ㄧ手反手肘擊。蔡子傑無力閃避,以肩膀承受肘擊。他隨即抓起對方頭髮,向上拉扯,緊接著使勁下壓,讓對方一臉撞上柏油地面。對方拼命掙扎,試圖轉動水果刀。蔡子傑用力挺身,整個人騎在對方背上,球鞋狠狠踏下,一腳踩落水果刀。他再度抓起對方腦袋,撞向地面。接著又撞一次。然後再撞一次。

對方四肢軟癱,停止掙扎。

蔡子傑虛脫喘息,慢慢湊上前去,拉扯對方腦袋。眼看對方額頭上染滿鮮血,雙目緊閉,也不知道是昏了還是死了。他伸手試探對方鼻息。還有呼吸。蔡子傑鬆了口氣,將對方腦袋輕輕置回地面。

喘了幾口氣後,蔡子傑緩緩起身。他感覺嘴裡有口鮮血,但是他沒有張嘴吐出,反而將血吞回腹中。他撿起還在對方手邊的水果刀,放入自己外套口袋,以防對方突然醒轉。接著他抽出對方腰間皮帶,將其雙手在身後交疊,以皮帶束緊。最後他搜索對方口袋,取出手機與皮夾。他將手機放在對方背上,打開皮夾,抽出其中八張千元大鈔。他本來只想拿回屬於自己的五千塊,但是由於無法肯定哪幾張鈔票是自己的,所以他全部拿了。不知道為什麼,他不希望在對方身上留下自己的鈔票,就像他不想把自己的血吐在附近一樣。

一切忙完之後,他拿起對方的手機,撥打一一零報警。

「一一零報案中心,你好。請問有什麼事嗎?」

「有人開車撞我。」蔡子傑說。「然後下車打劫我身上的財物。」這時歹徒輕哼一聲,似乎有醒轉的跡象。蔡子傑移動腳步跨在對方身上,打算情況不對就一屁股坐下去。「我試圖阻止他,他竟然還持刀想要殺我……」蔡子傑講到這裡,突然愣了一愣,因為他腦中突然閃過撞車魔的新聞。

「先生,請你待在原地,不要輕舉妄動。你遇上的歹徒可能非常危險……」

顯然警察也聯想到撞車魔。

蔡子傑側頭看著逐漸清醒的歹徒,嘴角突然揚起一絲笑容。那感覺像是內心深處沉睡的某種本能終於甦醒過來。他十分清楚自己會做什麼,也知道自己不會有絲毫猶豫。他對著手機開口說道:「不用擔心,我已經在打鬥的過程中將歹徒擊斃。」

蔡子傑拋下手機,拔出水果刀。

「什麼?」歹徒當場清醒過來。他拼命想要轉身,但是蔡子傑以膝蓋頂住他的背心。「你不要亂來。我才沒在打鬥過程中被擊斃!報案中心!我要報案!有人要殺我!」

蔡子傑抓他頭髮,抬他腦袋,露出喉嚨,手起刀落。

他繼續抬著歹徒腦袋,讓鮮血向前噴灑,等到血勢稍緩之後,他才輕輕放手。他撿起手機,扯開背蓋,拔下電池,放回地上。接著他拉長衣袖,包覆手掌,自揹袋中取出一個便利商店購物袋。他將手機、背蓋、電池連帶皮夾塞入塑膠袋中。然後小心避過地上的血泊,脫下對方外套,解開束手皮帶,把兇刀包入外套,一併塞入塑膠袋。他將塑膠袋塞入揹袋,轉向一旁檢查路旁車輛被他撞凹的車殼。沒有血跡或是勾破的衣料。跟著他走到歹徒車前,檢查他的引擎蓋。同樣乾淨。他利用照後鏡迅速檢視自己,接著脫下染了一點不確定是誰的血跡的外套,稍加擦拭,綁在自己腰間。他揹好揹袋,開始朝向山下奔跑。

約莫一分鐘後,他看見前方彎道後傳出車燈,隨即矮身躲到路邊車輛間的間隙。來車駛過,沒發現他。是警車。蔡子傑等待對方駛出一段距離,起身繼續奔跑。轉過最後一個彎道後,住宅區已然映入眼簾。他放慢腳步,調整呼吸,神態自若地走向一家生意不錯的豆漿店。他叫了份蛋餅外帶,留意街上的狀況,沒有看見更多警車開過。買好蛋餅之後,他邊走邊吃,一副買好宵夜要回家的模樣,但是他沒有回家。

他過了幾個馬路,遠離案發現場,朝向捷運站對面的高級住宅區走去。他步入一條巷子,轉向臨著一座小山頭而建的公園棧道。這座公園乃是因應附近高級住宅在內湖捷運線動工之後如同雨後春筍一般冒出來而興建的,但是由於附近的人都知道這座山頭變成公園之前乃是由好幾座墳墓組成的夜總會,所以入夜之後散步人數銳減,午夜過後更是人跡罕至。蔡子傑順著棧道走上山頭,接著離開步道,深入雜草叢生的林間,選定一個不起眼的地點,放下揹袋,取出塑膠袋。

他用染血的水果刀在地上挖了個坑。接著他又以衣袖蓋手,將塑膠袋裡的物品一件一件取出,擦拭所有可能留下指紋的平面。最後他將物品打包,置入土坑,堆土埋了。

一切處理完畢之後,他輕輕吁了口氣,緩緩站起身來。

然後他看見三公尺外的小樹下,站著一條漆黑的人影。蔡子傑一言不發,冷冷瞪視對方。打從動手殺人的那一刻起,他就知道這個已經二十五年不見,而且他老早以為永遠不會再見的「朋友」今晚一定會出現。剛才一路忙著,他也沒空理他。如今事情告一段落,他的朋友自然浮出水面。

「你撿起一把槍。」他朋友緩緩步出黑影,邊走邊道。「面前站著一個搶匪跟一個警察。地上躺著一袋錢。」朋友斜嘴微笑,伸手指著蔡子傑。「你會開槍打誰?」

蔡子傑語調冷淡。「這個問題我問了自己二十五年,始終沒有肯定的答案。」

「哪有這麼難?要就殺賊,不然殺警察。重點在於你要動手去殺。」他朋友繞到他的身後,在他耳邊繼續說道。「其實你心裡很清楚,殺賊或警察對你來說都是一樣的。你沒有道德良知。你徹頭徹尾反社會。你……」

「我有道德良知。」蔡子傑反駁。

「喔?但那不是你當真認同的東西。」他朋友嘖嘖兩聲。「迎合他人的期望,記得嗎?二十五年來,你一直活在虛偽的生活之中,迎合他人的期望,試圖融入一個容你不得的社會。老朋友,做人不該這麼辛苦啊。」

蔡子傑臉部肌肉微微抽動。「人生本來就不輕鬆。」

「但是那都不重要了,不是嗎?」朋友語氣歡愉。「今天晚上,你誠實面對自己的本性。你解脫了!」

蔡子傑搖頭。「我殺的是個該死的人。」

「喔,拜託!聽聽你在說什麼。」他朋友轉到他的面前。「該死?不該死?冠冕堂皇的藉口罷了。動用私刑就是反社會人格的表現,因為你自認凌駕法律,不是嗎?再說,撞車魔?太一廂情願了吧?不是每個開車撞你的人都是撞車魔呀。撞車魔是不用水果刀的。雖然不是說連續殺人魔不會改變犯案手法,但是從開車補壓一次變成拿水果刀補捅一刀,這手法似乎也變得太粗糙了點。」

蔡子傑吸了口氣。「就算不是撞車魔,那傢伙也死有餘辜。」

「這樣會讓你好過一點嗎?死有餘辜?」朋友語氣不屑。「要捨棄道德,才能真正享受殺人的樂趣。你要讓道德侷限自已的心……」

「我不這麼認為。」蔡子傑說。

朋友一愣。「什麼?」

「殺人就是殺人。我不認為要捨棄道德才能享受殺人的樂趣。」蔡子傑說。

朋友面露喜色。「所以……」他湊到蔡子傑耳邊。「有快感?」

蔡子傑點頭。「有。」

朋友展顏歡笑。「最讓你興奮的部份?」

蔡子傑嘴角微揚。「血霧噴灑的聲音。」

「是了,是了!」朋友笑道。「悅耳動聽。」

「可惜沒有時間好好善後。」蔡子傑說著回頭看向埋藏證物的地點。他開始倒退走回步道,沿途踢撐被他踏歪的雜草。

「的確,下次盡量留時間現場處理,不要帶走這麼多東西。」他朋友認同道。「兇刀上沾有死者血跡,是不是應該分開棄置比較妥當?」

蔡子傑退回步道,轉身就走。「雖然過了午夜,內湖街道還是不少閒人遊蕩。最好不要冒險取出兇刀另行棄置。再說剛剛現場處理匆忙,難保不會留下指紋、血漬或毛髮之類的微跡證物。反正我沒有案底,他們無從比對。只要日後小心,不要再度留下把柄就是了。」

朋友喜形於色:「日後?」

蔡子傑點頭。「二十五年前,我沒有殺搶匪,也沒有殺警察。我丟下槍,逃離現場,同時也拋棄了我的本性,閹割了我的人生。」他停頓片刻,繼續說道:「我不打算繼續這樣下去。」

「是呀,當年只要你殺了任何一人,現在都不會淪落到這個地步。」朋友感慨。「當年為何不動手?」

「不要明知故問。」蔡子傑語氣不悅。「那搶匪是我爸,怎麼殺?」

「你可以殺警察啊。」朋友說。「跟你爸一起享受那袋錢。」

蔡子傑沉默。他離開山頭公園,開始朝向家的方向前進。「或許我不想再花那種錢。」他走了一陣子後說道。「又或許……我不想看到他繼續那種生活。」

朋友對他的內心想法似乎並不熱衷。他已經開始在他身邊興奮雀躍。「終於等到這一天了。我們得要訂點挑選目標的規矩。認識的人不能殺。有恩怨的不能殺。麻煩的不能殺。一定要做足功課,不能像剛剛那樣隨興殺人。不要保留紀念品。要有耐性,要保持機動,不要像撞車魔一樣短期之內連續犯案。男人,女人,我不挑。你性壓抑太久,或許先從女人下手。一切都與性愛有關,殺人也是,如果你要趁機宣泄性慾,一定要謹慎不留痕跡……」

「國中生。」蔡子傑說。

「青春的肉體。好選擇。」朋友跳到他的面前,倒退行走。「但是你知道你不能動你女兒。」蔡子傑張口欲言,他立刻又道:「也不能動妳女兒男朋友。」

蔡子傑皺眉。「我關心我的家人。不要再讓我聽到你暗指她們可能成為目標。至於那個小子……」

「你不能動他。」朋友提高音量。「風險太大。」

蔡子傑瞪他一眼。「說什麼解放、什麼自由,結果還是這麼縛手縛腳。」他伸手揮開朋友,繼續前進。「我暫時不會去動那小子。」

朋友揚眉。「那怎麼挑?」

「霸凌少女。」蔡子傑說。「講明確一點,上次囚禁女同學,讓男生輪姦,拍A片放上網的那隻畜生。」

朋友沉吟:「特定目標,或許會有麻煩。」

「總要有人出面教訓那些明明可以分辨對錯,偏偏毫無道德觀念可言的畜生。」蔡子傑說。「讓他們下次霸凌的時候,有個後果可以警惕。」

「有道德良知的反社會份子。」朋友點頭。「你會成為心理醫生的夢魘。」

「嗯……」蔡子傑點頭,開始在腦中盤算做法。他安靜,他朋友自然也就安靜下來。他們穿街走巷,來到自家公寓樓下,開門,走上陰暗的樓梯間。在將鑰匙插入鎖孔之前,他朋友終於打破沉默。

「當年你棄槍離開之後,身後傳來一聲槍響……」

蔡子傑停頓片刻。「我一直沒弄清楚是警察還是搶匪開的槍。不管他下場如何,在我心裡,他都已經解脫了。」

他朋友搖頭。「心理醫生的夢魘……」

蔡子傑打開家門,步入家中。

多年以來第一次,他帶著愉快的心情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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