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雙胞胎,生下來就是一隻雙頭燕,註定不可能養活。但是上天憐見,讓我在出生的第二天就遇上一名高人。他砍下了我另外一顆腦袋,悉心照顧,終於救活了我。我隨即發現,原來我有一個姊姊,跟我共用一具身體,但是腦袋卻已分家。她以元神之姿出現在我夢裡,告訴我要好好活下去。為了不辜負姊姊的犧牲,我跟高人求教,希望他教我修煉之法。高人菩薩心腸,在我身邊耽擱了一個月的時間,跟我講述天地間的大道,並且傳授修煉法門。高人離去之後,我潛心依法修煉,終於在二十年後修成人形,也保住了我姊姊的靈體,不至於元神渙散。此後我感念高人恩德,發下鴻願,行走人間,四處行善,想為這個世界貢獻一己之力。」

 

「妳也是吳子明用招魂幡招來差遣的?」我懷抱希望地問道。

 

她遲疑片刻,沒有回答,繼續說道:「我認識吳子明的時候,他完全是個好人,古道熱腸,嫉惡如仇,想要將天地間所有的責任扛在肩上。我仰慕他的風采,對他一見傾心,自願加入天地戰警,成為他手下專屬的臥底探員。當時除了他跟天地戰警的主管,也就是陳天雲之外,沒有人知道我的存在。我們傾訴心事,知交莫逆,但是數年下來,他始終對我相守以禮,從來不曾有過越矩的行為……

 

我哼了一聲,忍不住出言諷刺:「但是他卻派妳去監視清算霸。」

 

雙燕瞪我一眼,神情十分冷酷,說道:「我跟清算霸清清白白,不是你想像的那個樣子。」

 

我無話可說,暗想妳跟我並不清清白白,看來臥底歸臥底,還是有親疏之分。如此說來,妳畢竟對我還是有點情意?

 

「妳把吳子明說得那麼好,後來又怎麼了?」

 

「我不知道。」雙燕說著嘆了口氣。「大概四年之前,有一天他突然陷入十分沮喪的低潮。我如何勸說,他都不聽;如何安撫,他都不理。問到最後,他只透露他發現了一個祕密,一個讓他曾經所努力的一切都失去意義的祕密。在那之後,他就開始變了。當然在人前他還是跟以前一樣,即使對待我也沒什麼不同,但是我時時刻刻注意著他,自然可以看出他的轉變。他的心機越來越深沈,表裡越來越不一,甚至有時候會消失好幾天,但是在回報行程的時候又不盡不實。一年之後,終於爆發了韓國人意圖搶劫唐僧肉,天地戰警出現內奸之事。」

 

「當時我先入為主,認定內奸是他。對不起,說真的,後來發現內奸原來是陳天雲的時候,其實我心裡非常高興。儘管認定內奸的過程令人存疑,但是我需要相信他不是內奸,我需要告訴自己你才是內奸。」

 

「我變成錢曉書後,他就派妳來監視我?」我問。

 

「他想派我來,但是當時我們的關係處於冷戰,所以他不好開口。」雙燕停了一停,繼續道:「是我主動接下這個任務的。一來反正他也想要我去;二來是因為……我畢竟……還是心存懷疑。我想要藉由近身觀察,來確定你到底是不是內奸。」

 

「但是我已經不是陳天雲了。」

 

她搖頭:「一個人的記憶可以篡改,但是個性卻是與生俱來。所謂江山易改,本性難移。你若真是城府深沈的大魔頭,到哪裡都是城府深沈的大魔頭,總是可以看出端倪的。」

 

「那結果呢?看出什麼端倪了嗎?」

 

她沈默不語。

 

我加強語氣:「我問妳看出什麼端倪沒有。」

 

「你明明知道沒有的。」她抬頭向我看來,神色之中微微透露楚楚可憐的模樣。「跟你接觸不到半年,我幾乎就已經可以肯定你是被陷害的。至於陷害你的人是誰,我當然也有個底,只是不願對自己承認而已。當時我想,乾脆不要再回去淌這淌混水,也不要再跟吳子明作多餘的接觸。我不想問他是不是他幹的,不想知道事情的真相。我只想這樣就算了……

 

很顯然的,我可以了解她當時的感受。

 

「當時你追我追的很勤,對我又一片真誠。我情緒低潮,內心黯然,自然而然就投入你的懷抱。你要問我是不是真心待你,我只能說這個問題很複雜;你要問我是不是真的愛你……」她眼框微紅,嘴唇輕顫。「三年了,這個問題還需要問嗎?」

 

我只想一把撲上去將她擁入懷中,但是我克制了這股衝動。事情畢竟還沒有釐清,我也不能憑她一句愛我就什麼都不管了。況且她還不算是正面回答。

 

「後來又怎麼了?為什麼跟我分手?」

 

「吳子明帶著捆仙索找上門來,說要把繩子寄放在我這裡。」我微一揚眉,她繼續說道:「我當時一聽就知道有鬼。除非另有所圖,不然捆仙索這種東西有什麼理由交給我保管?放在故宮後山絕對比藏在外面要安全。我堅決拒絕他,他卻說什麼也要我收下。講到後來火氣大了,我心裡一激動,就把心中的懷疑全盤拖出。這一下翻臉,他把所有面具都撕了下來,竟然以招妖幡招去了我姊姊的元神,以我姊姊的靈體脅迫我就範。我沒有辦法,只好答應他的要求。」

 

我沈吟片刻,問道:「為什麼召妳姊姊,卻不直接召妳?」

 

她神色微顯驕傲:「我打從出生起就修煉正道,一生之中沒有害過任何生靈,身上沒有絲毫妖氣,招妖幡招無可招。但是我姊姊一出生隨即成為元神姿態,擺明就是妖怪,再怎麼潛移默化也化不去她一身妖氣,終於被他有機可趁。之後的事情,你差不多都知道了。」

 

「妳一直接受他的指示,跟他合作?今天晚上的所有事情,妳都有參與策劃?」

 

她用力搖頭,神情受傷。「你真的把我想得那麼賤?你以為我為什麼要跟你分手?我不希望你涉入其中!他都已經用我姊姊來威脅我了,怎麼還會讓我得知所有計畫嗎?我不清楚他的計畫,不知道捆仙索的行動是否與你有關。所以我只好跟你撇清關係,再想辦法暗中保護你。我跟他說好,辦完這件事之後,從此一刀兩斷。我也不需要知道太多細節。這種內幕,當然是知道的越少越好。基本上,我是在昨天晚上帶你去愛買的路上,得知吳子明跟你之間的對話,才終於確定這次的陰謀跟你有關,他打算要逼你出山。」她嘆了口氣,繼續說道。「我很肯定吳子明暫時不會讓你受到傷害,當時的當務之急,在於我要如何自保。我一個晚上都在逃命,根本沒有機會跟你連絡。不過我只要一有空閒,就會察看你的狀況,所以你的記憶跟道行恢復到什麼程度,我都一清二楚。」

 

「妳既然在逃命,如何察看?」我問。

 

她側過身子,面對著我,閉上雙眼,我跟她之間憑空浮現一隻小燕子。「這位是我姊姊。」她依然閉著眼睛道。「你雖然看見她是一隻燕子,但其實那只是幻覺。真正的她沒有肉體,所以不受凡塵的物理限制,可以前往任何她想去的地方。當她離開我的體內之後,我就可以透過她的雙眼視事。這就是為什麼我如此擅長監視行動的原因。」

 

我想到她在愛買交易的時候,待在車裡閉著眼睛就將外面埋伏的人員位置調查的清清楚楚,原來就是這麼回事。

 

「我邊逃邊躲,只要找到機會休息,就會讓我姊姊去找你。」

 

我側頭看著她,內心十分激動。我好想相信她,想要擁抱她的關懷,但是事關重大,不問清楚絕對不能輕信。

 

「妳現在來找我,有什麼目的?」

 

「目的……」她微嘆一聲,似乎怪我始終不肯相信她。

 

「現在風聲這麼緊,妳如果沒有目的的話,何必此刻冒著危險現身?」

 

她看了我一會兒,接著點了點頭。「我不求你原諒我,但是我希望能夠幫你。」

 

「幫我什麼?」

 

「對付吳子明。」

 

我愣了一愣,說道:「他吃下唐僧之心,道行突飛猛進,要對付他,並不容易。」

 

「我有辦法。」她神情十分肯定。「你跟他在故宮分手之後,我見他形跡可疑,於是就讓姊姊跟蹤他。我目睹了他跟阿齊阿里交易,也親眼看到他挖出唐僧之心,但是他並沒有吃。」

 

「沒吃?」

 

雙燕點頭。「他挖出自己的心臟,以唐僧之心置換。」

 

我目瞪口呆,忙問:「為什麼?」

 

「他不直接吞食的原因,我並不清楚。或許直接吞食唐僧肉會出現無法在他人面前掩飾的跡象也不一定。但是挖心換心這種事情,我卻是聽說過的。中古時代的歐洲就有很多巫師將自己的心臟藏在隱密的地方,不讓敵人找到。只要心臟安全,巫師的肉體受到再大的傷害也能復原。」她停了一停,神情慎重地道:「我可以幫你找出他的心臟所在。只要毀滅他的心臟,就算有唐僧之心也救不了他。」

 

我沈思片刻,不置可否,過了一會兒,問道:「所以妳是透過妳姊姊得知我來搭乘高鐵?」

 

她點頭。

 

「妳並不知道我要去哪裡?」

 

她道:「我知道你買的是去左營的票,但是我不知道你去那裡幹什麼。」

 

我「嗯」了一聲,沒有繼續說下去。

 

她語氣遲疑,緩緩問道:「你該不會是想……逃避吧?」

 

我轉頭看她,問道:「如果我說是呢?」

 

「那我會告訴你逃避不是辦法,吳子明遲早會來找你的。」

 

「也會來找妳?」

 

「是。」

 

我深深吸了一口氣,搖一搖頭。其實最後這幾句對話根本無關緊要,我問,只是想要拖延說出真話的時間罷了。「雙燕,妳不知道我有多麼願意相信妳,但是事實上,妳騙了我三年,要我如何再度信妳?妳所說的一切,都有可能是吳子明計謀中的一部份。就算不是,難道妳能保證吳子明不會再度威脅妳?留妳在我身邊,隨時都有被捅一刀的危險。」

 

她低下頭去,想了一想,抬起頭來。「我可以了解你的憂心。信我,還是不信我,就看你怎麼決定。如果你不願意信我,我立刻就離開,從此以後再也不會出現在你面前。」

 

信不信雙燕?其實這個問題沒什麼好想的,因為就算我再怎麼覺得不可信她,終究還是會讓她跟來。一來是因為我迫切的需要一個值得信任的人,需要一個朋友。短期內發生太多事情,我不能把所有轉變埋在心裡,我需要跟人傾訴,與人商量。二來……是因為如果我不信她,她就會馬上離開,從此以後再也不會現在我面前。而我不希望她從此以後再也不會出現在我面前。

 

我側過腦袋,目光飄向她的後腦勺,沒有看到類似剛剛吸血鬼腦後的那條銀線。雖然我不能肯定那條銀線是否真是招妖幡的連結,但是這樣一看,總是讓我比較心安。

 

我伸手握起她的手掌,感受著這隻曾經握過無數次的溫暖小手。昨天以前,我都願意為了這隻手的主人赴湯蹈火,至死不渝,就算上刀山,下油鍋,我也眉頭都不會皺一下。到了今天,有什麼改變了嗎?我想是沒有的。愛情,不會在一夜之間蕩然無存。

 

她看著我握她的手掌,接著又將目光移到我的臉上。我微微一笑,點了點頭。她雙眼緊閉,淚水決堤。我手上微一用力,將她拉離靠窗的位子,拉近我們的距離,拉到我的身邊。她將頭埋入我的肩膀,不停流淚,不停流淚……

 

「忙了一個晚上,累了。妳快睡吧,到了我叫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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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戚建邦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2)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