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阿齊阿里

 

碧山巖乃是位於內湖忠勇山上的一間寺廟,為台灣地區最大的聖王公祖廟,香火鼎盛自然不在話下,每到假日,內湖區民眾上山踏青,熱鬧非凡,乃是碧山山區首屈一指的觀光景點。夜間鳥瞰台北盆地,市區夜景盡收眼底,實在是情侶夜遊的絕佳去處。

 

如果能夠找回雙燕,我日後非帶她回來夜遊個十次八次的不可。

 

山道崎嶇,不過我速度不減,十分鐘之內便即轉過最後一個彎道,來到碧山巖山門外的公共停車場中。此時正處黎明前的黑暗,夜遊的人都已回家,晨運人士也還沒上山。我熄了車燈,關掉引擎,尚未下車就看到山門下有兩條剽悍身影筆直對我走來。我開門下車。

 

「先生,請問你現在上山有什麼事嗎?」一名大漢以十分有禮貌的語氣問道。

 

「我約了女朋友欣賞夜景。」

 

大漢側頭看了看車內,說道:「你一個人呀?」

 

我向山上比了比:「她已經在上面等我了。」

 

大漢搖頭:「上面沒有人在等你,勸你現在就下山吧。」

 

我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旁邊的另外一條大漢。兩人都神情嚴肅地看著我,甚至有意無意地撩開上衣,露出插在皮帶上的手槍。我深深吸了一口氣,試圖強行壓抑體內的暴戾之氣,說道:「有人在等我,你們應該見過,灰色套裝,短頭髮,很美麗的一個女人,手裡拿了條繩子的。」

 

兩名大漢愣了一愣,接著同時出手掏槍。我雙掌齊出,右手抓住右邊那人的槍柄,左手捏起左邊那人的睪丸。拔出對方的槍後,我順勢向上一揮,擊中右邊那人的下巴,當場打得他離地而起,暈了過去。跟著回過手槍,看準方位,將槍口插入左邊大漢的口中,把上下門牙全部插斷。大漢滿嘴鮮血,上下受制,投鼠忌器,雖然已經拔槍在手,但是手臂抖得厲害,已然抬不起來。

 

我放開對方睪丸,取過對方手槍,丟到旁邊的水溝之中。這時他腰側傳來一陣無線電的雜音,跟著有人問道:「老吳,車裡是什麼人?」

 

我拔出他的對講機,放到他的嘴前,然後將槍管抽出他的口中,不過槍口依然抵在他的太陽穴上。他慢慢伸手抹了抹嘴旁鮮血,對著對講機道:「是個醉漢,我們把他打昏了。」

 

「收到。」

 

我左手使勁,將對講機捏碎,然後以槍口指示對方移動到車後的樹下。

 

「你們一共來了幾個人?」

 

「五個。」

 

「這麼少?在愛買的時候不只五個。」

 

對方驚訝片刻,搖頭道:「那女的不簡單。」

 

「她人在哪裡?」我問。

 

「跟我們老闆在一起。」

 

「有沒有受傷?」

 

「不知道,我只負責把風。」

 

我倒轉槍柄,將其擊昏,把他跟另外一名大漢拖到不顯眼的地方,跟著爬上斜坡,就著山壁的掩護來到山門之旁。我身體貼著大紅柱,迅速探頭出去看了一眼。山門後是一片空地,有幾個汽車車位以及兩排機車停車格,白天的時候會有攤販販賣熱食,如今整片空地只有一輛箱型車停於其中。空地再過去有一道向上的台階,通往碧山巖主殿。剛剛把風的說來了五個人,扣掉已經昏倒的兩個,應該還剩下三個,而眼前的空地上只有一個,站在箱型車前抽煙。

 

我看準機會,正想直接走過去擊昏對方,卻在最後關頭又縮了回來。因為我突然覺得那個傢伙一個人站在空地之上,怎麼看都像是誘餌。這麼一想,我突然又覺得剛剛把風大漢口中的「醉漢」怎麼聽都像是暗號。雖然不知道是不是我自己在窮緊張,但是經歷今晚的大風大浪之後,一切還是小心為上比較好。我自山門旁退開,爬上旁邊的山壁,就著樹林的掩護走入登山步道,一邊透過樹枝空隙監視著底下空地上的男人,一邊打起精神尋找其他目標。沒過多久,我在山道旁的一張石桌上發現了一名男子。此人全身披著樹葉,上半身趴在石桌之上,只露出一根狙擊槍的槍管,槍管還不反射月光,架式十足,怎麼看都像是電影裡的高手。我心想這種人多半視覺好,聽覺也好,想要不動聲色的接近他似乎不太容易。沈吟片刻之後,我想反正我也不擅長匿蹤,還是正面衝突好了。

 

主意已定,我當即矮身,自地上撿起兩顆石頭,握在掌心之中,深深吸了一口氣,然後對準空地上的男人丟出一顆石頭。儘管我刻意控制力道,石頭還是發出恐怖的破風聲響,以難以想像的速度擊穿對方的身體。幸虧我對自己的力道沒有把握,所以瞄準的時候故意避開要害,不然對方此刻已然斃命。我看著對方抱住肩膀,倒地不起,心知此人已經不構成威脅,正自鬆下一口氣時,卻聽見遠方傳來比石頭破風還要巨大的聲響,正是狙擊槍的槍聲。我著地一滾,閃過子彈,然後對著槍手所在的石桌擲出石頭。就聽見碰地一聲巨響,石桌爛成兩半,但是槍手已經不在原位。對方顯然是在開槍之前已經轉進,看來果然是個高手。

 

我躲在一棵樹後,探頭偷看一眼,一時之間無法確定對方位置。我縮回頭來,再度吸了一大口氣,接著一咬牙,自樹後跑出,對著石桌的方向衝去。對方既然是狙擊高手,必定有著過人的耐性,等閒不會輕易暴露位置。我急著救人,沒空跟他這樣耗,唯一的辦法就是引他開槍。衝出十來步後,我已經十分接近破敗石桌。正當我開始考慮如果衝到石桌旁他還不肯開槍,我是否該站在原地當靶之時,左前方的草叢突然傳來一下震動。我在對方開槍的同時縱身而起,空中摘下一片樹葉,夾在兩指之間對準樹叢投擲而去。對方見機甚快,當即翻身而出,將手中長槍轉至半自動,隨即對我展開三發點放。

 

我就著樹木的掩護左閃右躲,始終沒辦法衝到他的身前。雖然剛剛在廢棄工廠曾有子彈在我眼前彈開的經驗,但是我不確定那是護身符的力量還是我本身具有擋子彈的功力,為防萬一,還是不隨便嘗試比較好。躲了半天,心浮氣躁,我的力量之中不可控制的部份逐漸開始嶄露頭角。我看準一棵足以藏身的大樹,拔腿衝去,到了樹後,雙掌一插,當場將大樹連根拔起,擋在身前,迎向槍手。槍手大驚,開始全自動掃射。根據我的想法,當一名狙擊手開始掃射的時候,就是他要完蛋的時候了。

 

我來到他的身前,腳步不停,一樹幹正面撞上他的身體,右手向上一提,當即將他挑入空中,左手隨即向下一揮,轉眼之間把他打入地底。我拋下手中大樹,一腳踏爛狙擊槍,伸手到地上的洞中抓出狙擊手,確定對方性命無礙之後,我站起身來。

 

還剩一個。真正棘手的一個。

 

我抬起頭來,看向位於山道另一邊的碧山巖主殿。原先我以為對方是為了擒拿雙燕才會出現於此,但是光是擒拿雙燕又何必安排誘餌跟狙擊手呢?對方設下陷阱,是在這裡等人自投羅網。等誰?天地戰警的人嗎?吳子明嗎?應該不會是等我,因為他們根本不可能知道我會出現於此。

 

突然之間,一股危機的意念襲體而來。我並不是聽見了任何聲音,也沒有看見或感受到任何不尋常的東西。我只是在剎那之間全身的寒毛通通豎起,將體內的本能刺激到極致。我右腳向下一踏,身體沖天而起。我知道我躲過了一下襲擊,但是隨即又感到對方如影隨形地跟了上來。我身在半空之中,不知如何是好,一看腳邊路過一根樹枝,我立刻踏上前去,借力繼續沖天。這一沖,高得很,沖出了樹林之外,再也沒有可供借力的地方,但是身後那股無形的力量依然緊追而來。去勢逐漸減緩,眼看就要開始下墜。我東張西望,想學習功夫電影,看看有沒有飛鳥可踏,可惜只看到一堆蚊子。蚊子借不借力?鬼才知道。我雙手拂出,在那堆蚊子身上掠過,身體畢竟還是再度憑空向上浮出一公尺。這已經是極限,再也無處可逃。我暗自嘆了口氣,身體一挺,空中翻身,開始下墜。直到此時,我才終於看見將我逼至如此狼狽的是什麼東西。

 

那是一顆光球。

 

光球在我身邊圍繞一圈,然後就凝止於半空之中,沒有繼續追擊。我翻身落地,抬頭看天,卻發現光球已經消失。我呆立原地,回想著適才景象,一股冷風吹過,才發現自己額頭上冒滿了冷汗。當然,那顆光球打在身上究竟會不會致命,我並不清楚,但是既然道德天師都被打成那個樣子,我當然也不特別想要以身試法。就在這麼心有餘悸之間,對方終於飄然現身。

 

「佩服佩服,」一個中東人自台階上走下來說道。「打從我出道以來,閣下是第一個能夠在我賽飛羅偷襲之下走過三招之人。如此身手,想必就是大名鼎鼎的天地大洞天雲真人?」

 

我眉頭一皺,不知道該如何回答這個問題。天雲真人?聽起來也未免太虛幻了點?「你就是阿齊阿里?」

 

「沒錯。」中東人在我身前五步左右的距離之外停下腳步,微笑說道:「我是初出茅廬的無名之輩,想不到天雲真人也聽說過我的名號?真是榮幸呀,榮幸。」

 

我「哼」地一聲,看了看他身後,完全沒有見到雙燕的蹤影。「我女朋友呢?」

 

中東人微微一愣,隨即道:「喔,你是說身懷捆仙索的女人?」他哈哈一笑,繼續道:「她不自量力,妄想祭出捆仙索來對付我,我當然要給她點教訓。不過放心,她暫時沒事。」

 

我考量眼前狀況,自覺沒有取勝的把握。但是既然都已經來了,當然沒有道理不戰而走。我想了一想,決定先說大話:「只要你交出唐僧肉身,並且放走雙燕,我就放你一條生路。」

 

中東人搖頭嘆氣,說道:「唐僧肉身我已經交給買家,現在不在我手中,所以我交不出來。至於你女朋友嘛……倒是可以商量,只不過……

 

「只不過什麼?」

 

中東人同情式地搖頭說道:「只不過真人一派正氣,竟然性好妖精之色,實在令人……嘖嘖嘖……

 

我怒道:「你胡說什麼?」

 

「我?」中東人一臉無辜地看著我,隨即嘆氣:「啊,原來你不知道?你女朋友不是人呀。」

 

我怒不可抑,頭頂噴出一道三味真火,當場就想衝過去把這傢伙碎屍萬段。只不過……我思前想後,內心深處隱隱知道,他多半不是信口胡謅。雙燕她……

 

中東人看見我頭頂的火焰,眼中似乎綻放出興奮的光芒,說道:「這樣好了,我們就來鬥法吧。只要真人能夠打贏我,我就放走那個女的,並且將唐僧肉身的去向一併告知,如何?」

 

說到底,還是要打一場。雖然我並不在乎為了雙燕跟人打架,但是眼前這傢伙……我似乎打不贏呀。「萬一我輸了呢?」

 

中東人微笑道:「如果你真的是天雲真人,絕不會輸。」

 

我左手背在腰後,右手運掌舉在身前,說道:「那就來吧。」

 

中東人眉頭一緊,心隨意動,一顆光球隨即在其面前成形。他嘴角一揚,說了聲:「獻醜了。」光球立刻對我直撲而來。

 

我不退不避,迎向前去。剛剛我已經在腦中盤算一遍,不管三年前的陳天雲道法有多高深,道力有多精湛,今天的我所承繼下來的始終只有一股深不見底的蠻力而已。的確,我會招雷,我會破魔,但是那些運用法門都是隨著本能而生。要我隨便施個複雜的法術,類似道德天師的本位回歸或什麼的,我壓根的就沒有辦法。真要說跟他鬥法,我根本就無法可鬥。再說,賽飛羅無形無體,運轉之間不需要遵守物質的物理定律,能從任何不同的角度轉折,躲得了一時,躲不了一世。道德天師就是深知這一點,所以剛剛已經提示過我了。想要對付他,我就必須跟他「接觸」。唯有接觸之後,我才能夠理解他的力量,進而誘發出自己本身的賽飛羅,從中找出勝機。

 

只不過,想得容易,做起來難。賽飛羅一入手,我立刻感受到一股強大的衝擊,彷彿全身所有的細胞都破體而出了一般。那是一股充滿魄力的能量,一種充滿……充滿暖意的奇蹟。我一生中從來不曾感受到如此強大的衝擊,不單只是肉體上的衝擊,同時還帶有心靈上的震撼。那一剎那間,我彷彿見到了宇宙最初的大爆炸,彷彿看見萬物之光化作無數賽飛羅破碎四射;我接觸到了猶太教的修煉根本;因為他們上帝的慈愛而感動落淚。我耳中浮現無數神聖的聲響,彷彿有人在對我的內心訴說著天地的真理,但卻因為真理太過宏大,所以我根本無力理解。我好渺小,好無助,在這股屬於上帝的力量之前,我根本沒有絲毫的勝算,甚至起不了任何抗拒的心理。

 

但是接下來,賽飛羅的衝擊將我帶入了另外一隔全新的方向。我突然覺得,自己對這股力量並不陌生。那是我打從出生以來就已接觸到的力量,在我下的每一個決定裡都會使用到的力量。它存在於我的意志之間,存在於我的個性之間;它是塑造我的心靈的力量,也是塑造我的肉身的能源。我彷彿看到我的一生在眼前呼嘯而過,但是透過賽飛羅的力量,我可以清晰的辨別出哪些是我親身經歷,哪些又是他人強加在我體內的記憶。我看見了我第一份工作,看見了我的初戀情人,看見了多元化入學考試,看見了第一次因為人生不順遂而想要自殺的念頭。我看見了我的母親,看見了婦產科醫生的手套,看見一道白光,看到一條漆黑的通道。

 

最後,我看見了一棵樹。我的生命之樹。

 

生命樹上,白光亂竄,似乎沒有定性,遠不及阿齊阿里的那般接近中央。我試圖利用目光移動樹上的四顆賽飛羅,但是卻沒有一點用處。接著我的賽飛羅消失了,生命之樹消失了,所有的景象消失了。我的意識回到現實之中,看見我依然挺直右掌,掌心抵住阿齊阿里的賽飛羅。賽飛羅的光芒聖潔無瑕,完全沒有透露出絲毫邪氣,光看這顆光球,任誰也無法想像它的主人竟會是一名邪惡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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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戚建邦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