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穿越博識真人開啓的石門,進入所謂女神的潛意識。身後的石門關閉之後,一陣腥風隨即撲鼻而來。我感到氣息不順,瑪莉則是當場掩住口鼻,幾欲作噁。我們走過短短的石洞通道,眼前景象豁然開朗,詭異絕倫。就看到貧瘠的黃土地上人獸參雜,屍橫片野,血流成河,夜色之下,遠方的地平面隱泛血光,整個畫面幾乎將我們的眼睛通通染紅。瑪莉倒抽一口涼氣,隨即劇烈咳嗽。我緊握她的手掌,跟她站在原地愣愣看著。

接著屍堆開始出現碎動,我才發現地上躺的人屍並非當真人屍,只是身上染滿獸血的活人。我在血河之中尋找,於接近中央的部份發現一塊土地不受血腥侵擾,躺滿裸體男女肆意交歡。裸體男女之中,一條莊嚴肅穆的神體盤腿而坐,四條手臂置於膝蓋之上,下體綻放烈焰,身上有三條大蛇遊走。該神的雙眼看似緊閉,額頭上似乎還有第三隻眼,但是距離太遠,我無法確定。

瑪莉吁出一口長氣,問道:「這是?」

「看起來應該是印度教的神界。」我說著指向中央神體。「沒猜錯的話,那是濕婆。印度教分作許多教派,彼此間的教義大不相同。其中有崇尚苦修的,會以動物獻祭,然後以幾近自殘的方式修煉。另外還有主張透過男女交媾接觸極樂世界的性力派,」我比向神體四周的裸體男女。「他們交媾不是為了享樂,而是試圖在靈肉合一的情況之下參悟大道。」

「適合我的修行方式。」瑪莉說。「如果我竟然會有想要修行的一天。」她目光轉向濕婆。「下體冒火是怎麼回事?」

「那是我個人最愛的一段濕婆傳說。」我說。「相傳有一次毗濕奴跟梵天為了誰才是最值得尊敬的神祇而起了爭執。就在祂們爭論不休之時,兩神面前突然冒出沖天火柱,彷彿要將宇宙燒盡一般。兩神大吃一驚,決定查出火柱源頭。毗濕奴化身野豬,沿著火柱向下奔跑千年;梵天化身天鵝,沿著火柱向上飛升千年。但是最後他們兩個都沒有找到火柱的盡頭。當祂們回歸原點會合之時,濕婆突然來到他們面前。原來那根火柱就是他的陽具。毗濕奴跟梵天佩服得五體投地,當場承認他是宇宙中最偉大的神祇。這就是濕婆下體冒火的傳說。」

瑪莉半信半疑地瞪視著我。我攤開雙手。「真的。這是真的印度教神話,絕對不是我信口開河。」

瑪莉看回濕婆。「我對濕婆不熟,但是印象中這種多頭多臂的東方神祇不是應該高舉手臂,掌心中各持一樣法器嗎?」

我點頭。「雕像都是這麼刻的,但要是妳的話,難道在自己的地盤上不會想要把法器放下來休息一下嗎?」

瑪莉瞇起眼睛,凝神細看。「他額頭中央有第三隻眼?」

「不要小看那隻眼睛。」我說。「濕婆的第三支眼能夠噴出毀滅之火,週期性地摧毀宇宙。我們絕對不能對任何有能力毀滅宇宙的神祇掉以輕心。走吧。」我說著舉步向前。

瑪莉拉住我。「你要過去?」

「當然,不是說要來找莎翁之筆嗎?」我說。

「就這樣走下去找?」她問,臉上露出噁心厭惡的神情。

我聳肩。「博識真人說莎翁之筆已經變成一種象徵,大地脈動,生命能源。儘管我已經淪為凡人,但料想看到這樣的東西還是可以一眼認出的。不過不管多好認,我們總是得要下去認才行呀。」我說著提步又走。瑪莉猶豫片刻,隨即跟上,緊貼在我身邊而行。

我們路過血淋淋的苦修者。儘管刻意避開血跡,但是依然每踏出一步都能濺起血滴。眾苦修者有的倒立,有的沈思,有人以刀刃自殘,有人手腳伸長彎曲,更有人憑空漂浮半空。沒有人發出半點聲息,也沒有人注意到我們的存在。所有人都像是陷入一種半夢半醒的狀態,符合博識真人對於潛意識的描述。

我們沿著外圍走了一大圈,始終沒有任何發現,接著我朝向內圈走去,來到許多男女交歡的區域。這些人同樣沒有發出任何聲音,臉上的神情似笑非笑,彷彿有點愉悅,但又帶有神聖的氣息,讓我覺得如此做愛確實是一種求道之道。只不過印度修煉者或多或少都練過瑜珈,我要是有帶相機的話,把他們的性愛姿勢拍幾張回去大概就可以出本暢銷圖文書了。

等一下,我的手機確實可以照相……

「傑克,」瑪莉聲音壓低,彷彿深怕被人聽見一樣。「我想應該不在這裡,看完我們就快點離開吧。」

我抬起頭來,看向跟我們還有一段距離的濕婆。

「你不會想要去打擾他吧?」瑪莉語氣緊張。「他張開眼睛可以燒燬宇宙啊。」

我沈思片刻,搖了搖頭。「我想妳說得沒錯,感覺應該是不在這裡。先離開再說。」

我們轉身的同時,後方突然傳來低沈刺耳的嘶嘶聲響。我立刻回頭,只見纏繞在濕婆頸部的巨蛇長信亂吐,目光爍爍,正對著我們蓄勢待發。我牽起瑪莉,拔腿就跑。巨蛇嘶吼一聲,竄入地面,在眾多交歡者間迅速朝向我們游來。我拉著瑪莉,死命飛奔,沿路閃躲血淋淋的苦修者,聽著後方鱗片摩擦的聲響逐漸逼近。我伸手自行動袋裡拔出手槍,但是一股手槍肯定沒用的預感襲體而來。我甚至不知道我該不該開槍,因為天知道槍聲會不會引來更多的注意。

後頸突然熱風噴灑,一股腥辣到令我眼睛都睜不開的氣息直逼而來。我推開瑪莉,著地一撲,正要翻身而起,雙腳已經被巨蛇纏住。對方是一條巨蟒,身體如同酒桶一般粗。我的身體遭到巨蟒帶動,迅速轉圈,我連忙在雙手受縛之前抽出右手對準巨蟒的眼珠插下。這一指還沒插中,突然全身一緊,氣息阻塞,肺中空氣盡數離體而去。我只覺得眼前一黑,幾欲暈去。就在千鈞一髮之際,我突然感到一股實質的力量透體而過,竄入巨蟒體內。巨蟒猛然後仰,身體鬆弛,張開大嘴,在我眼前如同腥風血雨一般。接著它嘶吼一聲,身體劇烈顫抖,爆出陣陣皮開肉綻的聲響。它蛇信軟垂,口水四濺,利齒斷裂,眼睛跟許多鱗片的縫隙滲出血水。我掙脫它的束縛,爬出數步之外,自地上站起,目不轉睛地觀看。

這當然是瑪莉的好運兼厄運所導致的結果。只不過本來她所帶來的厄運都是來自外在的力量影響,比方說飛過來什麼東西插斷了什麼東西之類的,但是在如今我們身處的場景之中沒有什麼外在的東西可以出錯,於是這條蛇的厄運就從體內展開。顯然它的肉體之中所有能出錯的環節此刻都在出錯,就看它掙扎幾下,嘔出一團內臟以及未消化完全的食物,隨即摔倒在地,不再動彈。

我認為發自外在的厄運似乎比發自內在的厄運來得仁慈。

我回頭看向瑪莉,只見她神色雖然微帶驚恐,但已不似之前那般手足無措,反而隱隱浮現一份自信。我認為她已經對於自己的能力駕輕就熟並且習以為常了。這未必算是一件好事。

「傑克!」瑪莉指著我的身後叫道。

我立刻回頭,只見倒地的巨蟒張開血盆大口,放聲嘶吼。隨著這聲吼叫,我們四周的苦修者紛紛轉頭朝向我們看來。我當即轉身,拔腿就跑。瑪莉不需要我提醒,在我還沒衝到之前已經跑在我的前面。苦修者開始朝向我們撲來。我左閃右躲,拳打腳踢,儘管這些血人手腳彎曲的弧度異於常人,經常會以匪夷所思的方位出手攻擊,不過我憑藉著靈活的身手跟過人的經驗處處化險為夷,頂多就是被抓傷一兩個地方而已。瑪莉一直跑在我的前面,沒有任何閃躲動作,就這麼一直跑著,所有對她出手苦修者通通下場淒涼。

我們衝到高處懸崖,前方一座木板吊橋,克難搭建,只容一人通過。瑪莉跟我先後過橋。我轉身拔槍,射擊繩索。橋斷的同時,一條暴長的手臂突然竄到我的面前,一把抓住我的咽喉。手臂的主人隨著斷橋墜落,我當即被他的體重扯向深谷。我槍口朝上,連射數槍,終於在墜谷之前將其手臂射斷。我拔下掐著喉嚨的斷掌,狂喘幾聲,正待躺下休息,卻聽瑪莉叫道:「飛過來啦!」

我轉頭一看,只見有一名苦修者道行深厚,憑空漂浮,飛躍斷崖。我舉起斷掌猛力一擲,正面擊中他的腦袋,卻無法阻擋他的來勢。瑪莉向前一站,順手一揮,深谷起大風,當場將苦修者吹到很遠很遠的地方去了。

我望向苦修者消失的陰影,目光轉向瑪莉,跟她對看片刻,接著轉回對面斷崖,看著鼓譟不休的苦修者,以及依然紋風不動坐在中央的濕婆大神。

「看來博識真人說得不錯,摩根.拉菲刻意壓抑諸神。」我緩緩說道。「不然這裡鬧這麼兇,濕婆沒道理不聞不問。」

瑪莉退到我的身邊,牽我的手。「是呀。」

我看她。「妳很冷靜。」我說。「出乎意料之外的冷靜。」

「這裡讓我有歸屬感。」她緩緩搖頭。「如魚得水。」

我凝視她片刻,輕捏她的手掌說道:「別當自己家。我們很快就要離開。」

我們遠離斷崖,繼續朝向山上跋涉,沒多久抵達一片沙漠。黃沙滾滾,烈日當頭,我們在越過一片綠洲的時候牽了兩匹駱駝,然後繼續前進。我們翻過一座沙丘,壯麗雄偉的金字塔隨即印入眼簾。金字塔四周都有守衛站哨,守衛個個鳥頭人身,手持權杖,看起來就是不好應付的模樣。幸運的是,他們也是半夢半醒。

「埃及什麼神?」瑪莉問。

我只著金字塔下方入口上的金環標誌。「太陽神,拉。」

瑪莉側頭想了想。「裡面不會有星際之門吧?」

「希望不要。」我嘆氣道。「我討厭科幻世界。」

我們搜完沙漠金字塔,接著又跑去熱帶雨林的瑪雅金字塔,北歐萬神殿,好幾個文化風格不一的地底世界,路過一座南天門,還有幾個早已遭受世界遺忘,我都認不出來的原始神域。我們遇到了一些追逐,但是大部份都安然渡過,沒有任何神祇當真意識到我們的出現。摩根.拉菲壓抑得十分徹底。

「還要找多久?」來到一座山腳下時,瑪莉坐在一塊大石上喘氣問道。「這跟大海撈針沒什麼差別。」

我在她身旁坐下,拿出隨身藥膏塗抹身上的傷口。「絕望的時候就只能大海撈針。」我抬頭看向眼前陡峭的高山,暗自嘆了口氣,搖頭道:「不知道這座山裡有些什麼。」

瑪莉抬頭,神色有點迷惘,接著眼睛一亮。「我認得這座山。」

我轉頭看她,揚起一邊眉毛。

「奧林帕斯山。」瑪莉說。「我曾經去過。」

我緩緩點頭。「我也在想。保羅說諸神在筆世界裡擇地而居,看來他們是直接把筆世界中的神域搬過來了。」

「希臘眾神。」瑪莉看著山頂說道。「他們應該很強大,是不是?」

「他們基本上都差不多。」我說。「多看一點神話故事,你會發現大部份文化的神話起源都是一些體型巨大的怪物。希臘的泰坦巨神、中國開天闢地的盤古等等。在古人的世界裡,自然現象乃是最深不可測的東西,於是具有毀滅力量的自然現象就演變成他們眼中的神祇,同時也都是巨大恐怖的怪物。為什麼古人都要祭拜天地,祭拜神祇?因為他們恐懼這些力量,進而尊敬這些力量。」

「我認為希臘神話故事是一套很有系統的神話故事,它們從渾沌初開講起,代表地的蓋亞與代表天的烏朗諾斯生下各式各樣的怪物,這些怪物就是天地間各式各樣自然現象的化身。在地球經歷過那段恐怖混亂的歲月之後,泰坦巨神取而代之,建立起一套運作規則。但是這套規則依然粗糙,世界的氣象跟地殼變動依然劇烈,泰坦依然是怪物的形象,地球依然不適人居,所以在他們之後又誕生了奧林帕斯諸神。奧林帕斯眾神驅逐泰坦之後,地球的自然環境終於進入了一個穩定的狀況,適合人類居住的規則終於訂立出來,於是他們開始造人。幾乎每個神話裡都會有太陽神,都會有月神,掌管風火之神,掌管生死之神……

「傑克,」她打斷我。「你在喃喃自語。」

「反正休息嘛。」我搖頭。「世界上各文化的神話太多,我也沒有專門研究。但是我想希臘神話可以代表多數神話的典型。虛無,渾沌,代表自然力量的神自渾沌之中誕生,創世,然後遭到後來的神祇推翻或是與之共存。大部份的神話都是多神的神話,因為自然界的力量乃是多元的。」

瑪莉見我沈思,問道:「所以呢?」

「所以……」我邊想邊道。「基督教乃是少數崇拜單一神祇的宗教,也就是所謂的一神教。上帝是全能的,祂憑一己之力開創世界,引導世人,從來不曾被任何勢力推翻或取代,任何膽敢起身反抗的實體通通直接墜入地獄。祂沒有兄弟姊妹分享祂的權力。祂有一個兒子,存在的唯一的目的就是代替世人受難,讓人們接受感召,堅定信仰,鞏固宗教。除此之外,日月星辰,風雨雷電,沒有獨立的神祇掌握,所有力量都歸祂一神所有。」

「這表示?」

「我在想,祂之所以能夠成為唯一真神,是不是因為人們認同這樣的神,想當這樣的人。」我覺得我已經在胡思亂想,但是嘴裡依然停不下來。「我們不喜歡失敗,喜歡呼風喚雨,掌控一切,不喜歡跟其他人分享既得的利益。當然,後天的教育跟生活經驗讓我們成為不同的人,但是內心深處,這些都是我們的天性。」

「我們是我們。」瑪莉說。「我們不該用神來界定我們的行為,也不該用我們的本性來定義我們的神。」

我揚眉看她,一付想不到她會說出這種話的神態。

「拜託,我好歹也是個英國文學教授。」瑪莉佯怒,接著凝視著我。「你聽起來很客觀,也很冷酷,一點也不像是個信仰這個宗教的人。」

「妳一定是把我錯認成某個天使長了。」我說。「我只是個人類,而人類擁有自由意志。我有權力信仰任何宗教,也有權力質疑任何宗教。更好的是,我可以在信仰一個宗教的同時質疑這個宗教。」

「所以現在宗教只是一個談論的話題了?」瑪莉質疑。「你剛剛才見過上帝的事實並不代表什麼意義?」

「我想這才是重點,不是嗎。」我說。

「我說你到底信不信上帝?」

一個男子的聲音突然在我們身後問道。我跟瑪莉當場嚇得跳了起來,迅速轉身,只見我們後方一名身材中等的白種男子依樹而立,雙手交抱胸口,神態似笑非笑,彷彿對於我們受驚的反應感到十分有趣。

我本能性地擋在瑪莉身前,不過瑪莉隨即跨上一步,跟我並肩面對對方。我看她一眼,期待她搶先我一步發言,不過她沒有這麼做。我朝對方問道:「你是誰?」

「本地居民。」對方語氣輕鬆地道。「我吃飽飯路過這裡,剛好聽見你們聊天,忍不住就插嘴了。」他哈哈一笑,繼續說道。「我是真的好奇,你到底信不信上帝?」

「信。」我斬釘截鐵地說。儘管不知道對方來頭,不過單就他是打從進入女神潛意識以來第一個開口跟我們說話的人來看,他肯定不是什麼我們可以輕易忽略的人。

「那你到底質疑祂什麼?」

「我質疑的不是上帝,而是祂的宗教。」

「基督教有什麼問題嗎?」

我揚起嘴角,輕輕一笑。「都是一些芝麻蒜皮的小事,無關緊要。」

對方揚起眉毛。「無關緊要?你此刻身處一場人神大戰的中心,而你竟然認為宗教的問題無關緊要?」

「正因為是人神大戰。」我說。「如果是人與人之間的戰爭的話,宗教間的差異與缺失才會成為議題。但是人與神的戰爭根本無關宗教。你知道外面現在是什麼情況嗎?人類已經面臨生死存亡之秋,在現在這個節骨眼上,我不在乎基督教有沒有什麼問題。」

「哇,」男子攤開雙手。「我以為你會發表一篇關於人性反思的長篇大論,真想不到你會這麼說。那你們剛剛講那麼多又是怎樣?」

我聳肩。「休息的時候閒話家常。」

「嗯……」男子緩緩點頭,似乎一時之間不知道該怎麼接。

我開口詢問:「尊姓大名?」

「荷米斯。」他隨口回答。

我跟瑪莉互看一眼。「為什麼你能來去自如?」我問。「其他諸神遭受女神抑制,根本無法意識到我們的存在。就算沒有女神抑制,你身處潛意識中,思緒也不該這麼清楚。」

「我知道,我知道。」荷米斯點頭。「我生性狡猾,地位卑微,很容易就會被人忽略。事實上,打從諸神合一的那一刻起,我就已經脫離摩根.拉菲的掌控,在女神腦中自由來去,而她到現在還沒發現我在到處亂逛呢。」

「為什麼?」我跟瑪莉齊聲問道。

「當然是為了有朝一日在這裡遇上像你們這種外來人士。」

「換句話說,」我挑眉。「你是臥底?」

「最頂尖的臥底。」他得意洋洋地道。「你們遇見過雅典娜嗎?」

我微微一愣,直言相告:「遇見過。她置身事外,不打算涉入此事。」

「那我就贏啦。」荷米斯哈哈一笑:「她去找你們就已經涉入此事了。我早就說過她不可能袖手旁觀。既然要管,當然該管到底,哪有出來露個臉再躲回去的道理?」

「這麼說你打算涉入此事?」我問。

荷米斯比向四周,神情受傷。「我都已經跑來這裡了,還不算涉入此事嗎?告訴我,你們在找什麼?」

我張嘴欲答,卻被荷米斯伸手打斷:「你都沒想過我可能是女神派來刺探情報的反臥底嗎?」

「有。但是我相信你。」我說。

「為什麼?」他問。

「因為我相信你姐。」

荷米斯側頭看我,點頭說道:「好理由。」

「莎翁之筆。」我說。「我們在找莎翁之筆。」

「不在這裡。」看見我們失望的神情,他又補充道:「至少我沒有見過。女神腦海只有一個地方我不曾踏足,就是摩根.拉菲的領域。」

我跟瑪莉互望一眼,接著同時緩緩點頭。看來事情總是要走到這個地步。我說:「帶我們過去。」

「我只能帶你們到邊境。為防你們行動失敗,我就不跟你們一起進去了。」荷米斯走到我們面前,一手一個將我們提離地面,向前跨出一步,四周景象物換星移,轉眼來到一片原始樹林之中。他將我們放下,說道:「到了,你們自己保重。」說完再踏一步,當場消失。

我跟瑪莉打量眼前的樹林,黑暗深邃,一片死寂,充滿泥土與植物的氣息,隱隱潛伏著一股野獸的麝香,原始而又狂野,令人心生莫名的恐懼。

我轉頭看著荷米斯離去的方向,同樣的樹林,不過夾雜著一股細微的流水聲,看來那裡有條小溪分隔摩根的領域。

「所以,」瑪莉輕聲道。「古威爾斯?」

「看起來像。」我說。「走吧。」

我們在樹林中搜尋,遇上幾隻飢餓的猛獸,但是牠們都沒對我們展開攻擊。我想是因為瑪莉的關係。這裡的猛獸熟悉瑪莉的力量,牠們沒有感應到外來勢力的入侵。

最後,我們來到樹林中央的一片空地。空地之中生有一堆營火,零星擺放著一些老舊的生活用具,沒人。我跟瑪莉在空地邊緣佇足片刻,接著鼓起勇氣,來到營地四下翻找。沒有莎翁之筆的蹤跡。

「好吧,我想就這樣了。」我站在火堆之旁,看著架於火堆之上的大鍋裡所煮的東西。那裡面沒有亞瑟王傳奇裡女巫應該調配的噁心藥水,只是一鍋兔肉湯。這裡是古威爾斯,早在羅馬人入侵英格蘭之前的年代,早在天主教入侵其他文化之前的年代。那時候的摩根.拉菲還沒被醜化成惡毒的女巫。「莎翁之筆不在摩根.拉菲這裡。我們回去吧。」我說著自袋中取出博識真人交給我的一把鑰匙,用來開啓回歸大門的鑰匙。

瑪莉壓住我的手,凝視我的雙眼輕輕搖頭。「我想見我媽。」

我知道我攔不住她。我只是期待她會自己改變心意。我依然將鑰匙握在手中,點頭道:「如果情況不對,我們立刻離開。」

「你應該先走。」瑪莉說。「我媽不會傷害我的。」

我沒有說話,只是冷冷地看著她。

看到我絕不肯先走之後,她拉著我後退兩步,站在營地邊緣,然後張嘴叫道:「媽!我想見妳!」

她的聲音遠遠傳開,但是很快就消失在濃密的樹林之中。我們等待片刻,沒有反應。瑪莉正要張嘴再叫,我們身後突然傳來一名女子溫柔慈祥的聲音。「噓。小聲。」

我們轉身。只見摩根.拉菲站在我們面前,赤身裸體,雙目緊閉。

「我沒有多少時間,女兒。」摩根輕聲說道。「但是我必須見妳。」

瑪莉當場淚流滿面。「張開眼睛,媽。看看我,也讓我看看妳的眼。」

摩根搖頭。「我在這裡看見妳,女神就會在外面看見妳。」她張開雙手。「女兒,來我身邊。」

我緊握瑪莉的手掌,但是她輕輕將我甩開。瑪莉撲入母親懷裡,跟摩根相擁而泣。

「我從來沒有想念過妳,直到我了解什麼才是真正重要的事物。我很抱歉。」摩根說。「如今一切已經太遲了。我只是女神腦海中一個微不足道的渺小良知,現實裡根本沒有機會浮出水面。你們一定要幫助世人,渾沌失控了,女神沒有能力阻止世界崩壞,而她也不打算阻止。她被權力與復仇矇閉了心,只要能夠報復耶和華,玉石俱焚也不在乎。」

「莎翁之筆在哪裡?」我問。

摩根突然抬頭,神色驚慌,似乎沒有料到還有外人在場。認出我的聲音之後,她回答道:「我不知道。」

「妳沒有拿?」

「我想拿,但是找不到。陳天雲開啓門戶之後,莎翁之筆就消失了。」摩根說完抬頭看天,一把推開瑪莉。「她發現了!快走!」

瑪莉雙掌緊貼摩根臉頰。「媽,看著我!」

摩根張開雙眼,看著女兒,臉上驚慌的神情短暫消失,激動顫抖的嘴角輕輕揚起。

「我愛妳。」瑪莉說。

摩根張嘴回應,但是話還沒說出口,四面八方突然吹起狂風,竄入她的體內。我衝上前去,從後面抱住瑪莉,將她強行拉開,接著唸誦禱文,將鑰匙插入虛空,空地之上憑空浮現一道光門。光門開啓的同時,摩根.拉菲口中發出渾沌的笑聲。我們連忙回頭,只見摩根全身綻放令人窒息的力量,舉起手掌爆出強光。

另外一股力量自天上墜落,與摩根的強光相互衝撞。強烈的爆炸力道將我們震向後方,穿越光門,回到博識天軒之中。在光門關閉之前,我看見摩根.拉菲的身前多了一條背光而立的男性身影。那不是荷米斯。但是我實在想不出來還有誰能出手相救。

天軒中的夥伴連忙衝來,扶起倒在地上的我們。保羅抱著瑪莉,不停拍背安撫女兒。歐德則是等我站定,確定我沒有大礙之後立刻問道:「怎麼樣?找到莎翁之筆了沒有?」

「沒有,摩根.拉菲說她沒拿。」眾人紛紛露出失望的神情。我繼續說道:「但是我想我知道是誰拿了。」

眾人眼睛一亮,希望重回臉上。「誰?」

「我。」我說著轉向博識真人。「該是把我放在你這裡的原稿拿出來用的時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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