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聖約翰大教堂

根據紐約警方的資料,首批梵蒂岡派來紐約對付附身惡魔的驅魔神父共有三名,不過已經在地鐵站裡面全軍覆沒,因為他們沒有想到出現在紐約的會是阿拉斯特跟梅菲斯特這種大魔頭。第二批驅魔神父已於昨天傍晚抵達紐約,領頭的是一個法蘭西斯.巴貝爾神父。關於巴貝爾神父此人,紐約警方就只有紀錄一個名字而已,沒有背景資料。愛蓮娜花了點時間深入了解,得知此人乃是梵蒂岡特勤組的祕密幹員,曾經兩度救過教宗的性命,其中一次甚至是飛身擋子彈的那種。他深得教宗信任,在特勤組中佔有極高的地位,擁有心理學博士學位,但是除此之外,查不到任何他在驅魔方面的相關經驗。

梵蒂岡有神學院在公開教授驅魔課程,而心理學在驅魔課程之中佔有極重要的地位。因為驅魔的第一個步驟就是判斷對方是當真遭到惡魔附身,或著只是心理問題。事實上,絕大部份的附身案例都是心理問題。不少驅魔神父終其一生都是在幫人驅逐心魔,而不是真正的惡魔。

聖約翰大教堂是世界上最大的歌德式教堂,同時也是世界第三大教堂,起始建造於西元一八九二年,期間經歷戰爭跟大火,至今尚未完全完工。教堂園區佔地約莫兩個足球場大小,除了教堂本身之外,另外還附設學校,人員宿舍,宗教藝術博物館等建築,不但是紐約市區重要的宗教場所,同時還是人們探討各式各樣問題的文化中心。

聖約翰乃是耶穌十二門徒之一,約翰福音的作者,同時也是《新約聖經》最後一章啓示錄的作者。後世有學者質疑約翰福音的文句通暢,啓示錄卻較為粗略,似乎不是出於同一人的手筆。另外有一派聖經學者認為,約翰福音可能是出於約翰口述,尤其他人代筆潤飾,所以行文流暢。至於啓示錄則是約翰在遭受宗教迫害,被放逐到帕特摩斯島囚禁期間,接受天啟看見異象而親手紀錄下來的預言書。啓示錄巨細彌遺地描述末日災難,包括帶來飢荒、瘟疫、戰爭及死亡的天啟四騎士,七號角,七碗災難,魔王撒旦與大天使米迦勒的戰爭等等,最後以世界毀滅,最後審判,新耶路撒冷從天而降,為信上帝之人帶來永生樂土作為結尾。或許啓示錄的寫作背景是為給當時普遍遭受迫害的基督徒帶來美好來世的期盼,不過說真的,在現在這個時間點上,我不禁要想,如果啓示錄也是由莎翁之筆寫作而成,那會是一場什麼樣的災難。

幸虧啓示錄的寫作年代遠在莎士比亞出世之前。

愛蓮娜自警方檔案之中找出附身惡魔的宿主檔案。並且提供照片傳送到我的手機上。阿拉斯特的宿主是國內一間大型私人部隊組織的執行長,擁有許多國防部委外傭兵的合約,並且承包不少中東地區的大型軍事基地工程。他是有頭有臉的人物,後台在美國本土算是屬一屬二的硬,紐約警方不管會合多少執法單位都動不了他。由於之前已經在地鐵站裡打草驚蛇,如今梵蒂岡的神父想要見他一面只怕都難如登天。

梅菲斯特的宿主是個居無定所的流浪漢,紐約警方有一張照片,但是沒有任何背景資料,除了性別是男的以外,就連對方的姓名都查不到。我認為這是為了方便他暗地採取破壞行動。畢竟儘管阿拉斯特的宿主權勢滔天,影響力無遠弗屆,但是一舉一動都遭到監視,辦起事來反而不如一個無名流浪漢方便。

我將兩名宿主的長相記在心裡,然後要求愛蓮娜連入教堂的監視系統進行容貌辨識。愛蓮娜質疑:「你認為惡魔會去教堂?惡魔能夠進入教堂這種地方嗎?」我回答:「天知道?直到今天早上為止我都還以為惡魔並不存在。總之妳進行辨識就是了。」

結果聖約翰大教堂裡的監視攝影機沒有我想像中那麼多,而且大部份都集中在遊客聚集的地方。愛蓮娜一邊進行容貌辨識,一邊將即時監視畫面傳送到我手機螢幕上來。我利用等待紅燈的空檔看了一看,搖頭嘆氣。任何有心人士都可以輕易避開所有攝影機的監控。惡魔如果想要混進聖約翰大教堂根本不是難事,當然前提是他們能夠進入教堂。

幾分鐘後,我在聖約翰大教堂正門附近停車熄火,坐在駕駛座上回想我對啓示錄災難的相關印象,然後交代愛蓮娜順便針對基督大敵跟莎翁之筆進行查詢。魔拉克回歸地獄之前曾經提到基督大敵,我認為找出這個傢伙的身分也是非常重要的一件事情。

可惡,如果現在是處於筆世界裡,我會說這個故事同時有太多支線進行,很容易雜亂到失去焦點,導致讀者失去閱讀的注意力,同時作者也可能會有遺忘的線索沒有處理,最後搞到結局處理不善,變成虎頭蛇尾……

好吧,我現在不是處於莎翁之筆的故事裡。

我下車關門,按下防盜,站在人行道上,華燈初上的街燈之下,看著眼前莊嚴肅穆,富麗堂皇的聖約翰大教堂。我認為天主教教堂乃是世界上最能夠展現宗教力量的東西。宏偉的建築風格,美輪美奐的聖徒雕像,神聖華麗的彩繪玻璃,極品藝術的巨幅壁畫……說真的,沒有那種財力跟權力的集合,哪裡建造得出這種東西?

我一直覺得自己跟天主教間存在著一定的關聯,但是同時我又莫名其妙地排斥這個宗教。這種感覺十分有趣,大概就是說……我很清楚如果我信教的話,一定會信天主教,不過偏偏我不信教。我曾經讀過聖經,不過是跳著看,查閱資料性質的看。對我來說,聖經是故事,而且是驚險刺激的奇幻故事(舊約聖經比新約聖經好看)。我相信神愛世人。我甚至相信信上帝得永生。但是我不相信上帝會選擇性地愛人。我不相信如果我不信天主教,祂就不會愛我。在我闖蕩眾多筆世界的生涯裡面,曾經接觸各式各樣有趣的宗教觀念。我就像許多看過太多奇幻故事的宅男一樣,認為世界上只有唯一真神,祂可以是阿拉,可以是耶和華,可以是宙斯,是釋迦牟尼,甚至可以是外星人。上帝就是上帝,祂不會在乎你如何稱呼祂。

但是生存在塵世間的凡人卻會在乎你信仰什麼宗教。

我一直都認為,如果有一天莎翁之筆的世界失控,事情終於爆發開來,一切通通鬧到真實世界裡的時候,我要面對的問題一定會跟天主教有關。為什麼?我不知道。或許是天主教樹大招風;或許是一種預感;或許跟我個人過去的某些空白有關……是的,我的過去存在著空白,存在著不為人知的謎團,連我都不知道答案。多年以來,我一直認真過活,專注在眼前以及未來的問題之上,幾乎沒有時間回顧過去,也不想回顧過去。但是今天,我的胸口莫名其妙地出現了一個天使的印記(不管那是什麼),再度開啓了這扇通往過去的大門。我很願意相信這個印記是我的守護天使在發揮功效,是天界勢力為了我所擔負的重任而賜給我的能力。但是內心深處,我很清楚,這個印記跟我的過去有關,很久很久以前的過去……

太久以前的過去。

我走過人行步道,來到聖約翰大教堂正門前的台階。我看著聳立在我面前的肅穆大門,深吸一大口氣,然後走了進去。我找到一名教堂員工,自稱是紐約警方的特別顧問,要求與愛德蒙主教會面。對方將我帶往偏堂的一間會客室,請我稍待片刻,然後開門離開。

我站在會客室的中央,默默打量室內景象。這裡當然沒有教堂本身那樣華麗,但是給人一種寧靜聖潔的宗教場所的感覺。一面石牆前放置一座大型的書櫃,櫃裡擺滿各式各樣宗教古籍的復刻品。旁邊還有一個小書架,架上放了幾本現代雜誌,多半是為了像我這種俗人訪客準備的。地上撲有一張大地毯,地毯上放著一張桌子跟幾張椅子。我走到書櫃對面的牆前,一張點有幾根蠟燭的小木桌旁,抬頭凝望牆上的十字架,以及釘在架上的耶穌聖像。

只要是活在地球上的人腦中幾乎都存在著這幅耶穌在十字架上受難的畫面,但是如果不是教友,大概很少會有機會如此近距離地凝視耶穌的容顏。我看著這名代替世人受難的上帝之子,思緒逐漸飛奔到數個月前,我在宇宙核心灌注起源物質,重新啓動宇宙之後跟上帝的簡短交會(關於這段經歷請參閱拙作《反物質神杖》)。當然,對方是某一個筆世界裡的上帝,但是誰又能說上帝不會當真存在於筆世界之中呢?當時上帝問我為什麼要到其他宇宙去尋找我的上帝。我告訴祂因為我在我自己的宇宙之中找不到上帝。

因為我是一個失去信仰的人。失去信仰,偏偏又無助地想要追求信仰。

我下意識地伸出右手,放在我的左胸之上。或許這個天使印記就是當時上帝在我身上留下的?或許,雖然我不這樣認為,但是目前看來這是比較合理的解釋,畢竟,我這輩子跟天界勢力打交道的經驗並不太多。

我暗自期待那個自稱加百列的天使找上門來。

「威廉斯先生?」一個低沈的聲音自我身後傳來。我隨即轉身,發現會客室門口走入一名身穿主教長袍,約莫五十來歲年紀的男人。他一邊反手關門,一邊調整脖子上的教士領結,慈祥和藹地對我笑道:「抱歉讓你等候。我沒有想到這麼晚會有訪客。」

「不好意思這麼晚還來打擾。」我迎上前去,跟他握了握手。「愛德蒙主教?傑克.威廉斯。」

我們來到會客桌旁,分賓主坐下。愛德蒙主教開門見山。「他們說你是紐約警方的特別顧問?」

我微微一笑:「其實我是特別協調組介紹來的。因為我今天遇上了一件比較特別的事情,特別協調組的簡森組長認為跟貴教堂此刻與梵蒂岡配合的事件有關,所以介紹我來跟你們知會一聲,順便請教一些相關的知識。」

「啊……」愛德蒙主教眼睛一亮。「簡森組長剛剛跟我通過電話。所以你就是……驅走魔拉克的人?」

我沒想到他會如此直接地切如主題,忍不住愣了一愣,隨即點頭道:「或許,其實我不太明白當時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

愛德蒙主教點頭。「你認為當時發生了什麼事情?」

我張開嘴巴,卻發現這個問題有點難答。我直覺想要實話實說,但又覺得實話似乎荒謬無稽。我緩緩說道:「一個平凡無奇的藝術家遭受……惡魔魔拉克附身,接著魔拉克又在接觸到……我的胸口之時引火自焚,化成……一陣黑煙墜回地獄。」

愛德蒙側頭看我。「聽你的語氣似乎不太能夠相信這種事情?」

我深吸一口氣。「其實我的一些親身經歷讓我不會對這種事情太過錯愕,只是……這種感覺很難言喻,總之當真遇上這種事情還是會給我一種很不真實的感覺。」在真實世界遇上這種事情給我一種很不真實的感覺。

愛德蒙凝視著我一會兒,誠懇地問道:「威廉斯先生,你信上帝嗎?」

我慢慢說道:「我相信上帝存在,是的。」

愛德蒙輕輕搖頭:「這不算是回答我的問題。」

「對不起?」我揚眉詢問。「你是要問我相不相信上帝會賜給我們對抗邪惡的力量嗎?還是要問我相不相信上帝熱愛世人,熱愛祂所創造的世界?或是說祂會不會背棄迷途之人?祂會不會選擇性地救贖世人?」

「我只是問你信不信上帝。」愛德蒙再度揚起親切的微笑。「這是一個很簡單的問題。但是很顯然你心裡沒有一個很明確的答案。」

我伸出一根手指在他眼前搖晃。「我相信上帝。」我道。「我只是不認為祂相信我。」

「祂相信你的。」年長的主教神情堅定地說道。「上帝對祂所有的子民都有信心。」

「那為什麼還會有啓示錄預言呢?」我質問。「為什麼還會有審判日呢?如果祂對世人有信心,為什麼還會認為世界有一天將會需要徹底的淨化呢?」

「嗯,」主教輕輕點頭。「你認為是為什麼呢?」

我凝視著他,思索這個問題。

「很發人省思,對不對?」主教問。

我皺眉。「所以啓示錄只是一個發人省思的寓言?」

「或許。」主教道。「或許它只是在導人向善;或許它只是在反應當時的社會背景,提供信徒寄託的依歸;也或許它是一件無可避免的重大災難的具體陳述。未來的事情,誰說得準呢?或許啓示錄永遠都是一件存在於未來的事情?」

「你用了很多『或許』。」我說。「我以為一個宗教對於本教所預言的末日災難應該抱持更明確的態度才是。」

主教微微湊向前來,緩緩開口說道:「或許。」

我們兩人相視一笑。

接著愛德蒙主教伸手比向我的胸口。「簡森組長提到你胸口出現過發光的印記?」

我點頭。「已經消失了。」

「我可以看看嗎?」

我解開胸前的紐扣,露出我的左胸,除了幾條淺淺的爪痕之外什麼也沒留下。愛德蒙主教湊上前來仔細端詳,似乎可以看見什麼發光的羽毛之類的東西一樣。我凝視他的眼神,看不出什麼端倪,但是他這種行為彷彿表示他知道自己在尋找什麼。片刻過後,他坐回自己的椅子。我扣回上衣的紐扣。

「怎麼樣?」我有點期待地問道。

「什麼也沒看到。」他回答。雖然是顯而易見的答案,但是我還是感到些微失望。

愛德蒙主教沈思片刻,又道:「你說那個印記是什麼圖樣?」

「金色的羽翼。」我答,接著又刺探性地詢問:「你有見過類似的情況嗎?」

「沒有。」他邊想邊道。「但是我或許曾在某本書裡看過相關的記載。」他站起身來。「請你稍坐片刻,我去查一查。」

我的目光隨著愛德蒙主教的背影來到門口,隨即向上移動到門框上方的監視器上。我伸手輕輕拍拍耳機。「愛蓮娜?妳在看嗎?」

耳中傳來愛蓮娜的聲音。「沒有。」

「沒有?」我瞇起雙眼,發現監視器的燈號顯示紅色。我皺起眉頭,起身朝向門口走去。「監視器壞了?」

「根據他們警衛室的紀錄,該監視器在三十八分鐘前因為不名原因自動下線。我在他們的主機中植入診斷程式,沒有硬體上的異常,應該是訊號線路遭人手動拔除。」

我來到門側觀察監視器的後方,的確是訊號線沒有接上。「我看到了。」我走回去拉張椅子過來,開始重插訊號線。「教堂其他監視器有這種情形嗎?」

「沒有。所有監視器全部運作正常。」

「當時有訪客進入會客室嗎?」

「我不知道。」愛蓮娜回答。「教堂訪客登記是登記在登記簿上,沒有輸入電腦。」

「好了。」我插好訊號線,燈號隨即轉為綠色。「收到畫面了嗎?」

「有了。」

「看看有什麼不尋常的地方。」

我說完又把椅子拉回原位。不過才剛放上地毯,愛蓮娜已經有所發現。「先不要把椅子放回地毯上。」

我將椅子移動到旁邊的地板上放置,低頭觀察。「怎麼了?」

「你腳邊的地毯最近有遭人移動過的痕跡。」

我蹲下去仔細打量,發現地毯跟地板上薄薄的灰塵之間留有十分細微的縫隙。我起身將地毯上的桌椅通通移開,然後扯起地毯邊緣向旁一掀,只見其下的地板之上被人以粉筆劃下一道五星結界。線條旁邊用一種我不認得的文字寫下密密麻麻的咒文。我讓到一旁,讓監視器能夠拍到結界全貌。「清楚嗎?」

「清楚。排除雜訊,獨立符文,參照中……

「多半是古天使文。」我側頭研究了一會兒,隨即動手將地毯跟傢具擺回原位。「用來囚禁惡魔。這種做法很合理,如果有附身惡魔敢來探路的話,只要先請進會客室……

我突然停止說話,頭皮登時一陣發痲。這時我正蹲在地上拉齊地毯,無意間目光瞥過剛剛的燭台桌,卻發現長長的白色桌巾底下隱隱透露出一塊格子布匹,看起來十分類似男性襯衫。我站起身來,繼續擺放傢具,不動聲色地朝向燭台桌移動。就在我距離目標只剩兩步之遙的時候,愛蓮娜再度出聲:「是囚禁結界沒錯,但是不是古天使文,是古惡魔文。這是一道專門用來囚禁天使的結界。」

我「嗯」了一聲,自外勤袋中取出一條十字架項鏈纏在手掌之上,然後拔出一把銀匕首。我將匕首舉在胸前,突然出手掀開白桌巾,隨即愣在原地。桌上的確藏了一個男人,不過乍看之下顯然是個躺在地上的死人。我不敢掉以輕心,伸出匕首輕貼對方臉頰,緩緩將他轉過頭來。看清對方容貌之後,我當場倒抽一口涼氣,掌心一抖,匕首差點摔落地面。我將桌巾放回原位,再度遮蔽死人,跟著抬頭看向門口監視器。

「認出來嗎?」我問。

「無名流浪漢。梅菲斯特的宿主。」愛蓮娜答。「你認為是驅魔神父殺了他嗎?」

「然後把屍體留在會客室裡?」我搖頭。「不太可能。我認為他來到此地,拋棄皮囊,附身在另外一個人的身上。問題是誰被他附身了?」

「希望不是愛德蒙主教。」愛蓮娜道。

「怎麼說?」

「因為他快要開門進來了。」

我將匕首塞回外勤袋,快步遠離燭台桌,走回會客桌旁,轉過身來面對門口。當第一滴冷汗自我額頭滴落的時候,愛德蒙主教已經推開會客室大門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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