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莎翁之筆

 

煙消雲散之後,我們出現在一間小小的套房之中。套房陰暗,年久失修,床邊放有一張小書桌,桌上擺了一台筆記電腦。紗窗之外,鳥語花香,不過空氣之中瀰漫著一股濃厚的硫磺氣息。我看了看窗外,發現有三兩遊客漫步賞花。我走到套房前廳,微微打開門縫,確定門外沒有可疑之人。

 

我跟雙燕都很清楚此刻我們身處何處。這裡是青邨,位於陽明山中山樓外圍的營區。之前中山樓還有在開國民大會的時候,這裡曾有部隊駐守。後來廢除國代,青邨營區就裁員裁到只剩下基本兵力,專門負責營區整潔。由於青邨營區位於陽明山溫泉區,所以這個閒置營區順理成章地就成為高階將領的渡假勝地。其後國防部曾經計畫配合教育部將中山樓及青邨營區釋商,交由民間經營管理,但是由於此地佔地廣大,又有溫泉,一坪一個月竟然才租七十塊台幣,引發當時在野黨立委強力批評,於是國防部只好趕快改口說不釋商了。後來中山樓開放民眾參觀,青邨也就成為一座大型停車場。其中的木屋跟溫泉一直拖了好多年都沒有真正改建成足以引發商機的旅遊勝地。這種情況一方面是因為此地的定位跟定價都有點敏感的關係,另外一方面也是因為天地戰警一直在從中作梗的緣故。

 

是的,走入青邨營區,越過大停車場,路過牛奶湖,穿過百壽橋,走過「大道之行」「天下為公」的牌匾,你就會看見莊嚴肅穆的中山樓。進入中山樓,跟大廳的國父銅像行過禮後,來到當年國大代表開會的文化堂。上了大講台,跟國父遺像點點頭,自講台右方步入後台,你就會來到一台毫不起眼的電梯之前。這台電梯只會通往一個地方,就是位於地下七樓的天地戰警總部。中山樓是全世界唯一蓋在硫磺口上的建築物,天地戰警總部藉由硫磺之便,掩飾自己的行蹤,至今只有極少數的妖魔鬼怪曾經發現過它的確實位置。至於它是怎麼蓋的,我想,大概就跟博識真人口中的台北二零二一樣,根本就不可能蓋出來吧。

 

道德天師單挑吳子明,為我們爭取時間。不是我要長他人志氣,但是根據之前經驗,只怕道德天師爭取不了多少時間。幸虧天師老謀深算,一切都已安排妥當,我跟雙燕一看周遭環境,立刻了解他的安排。我兩相視點頭,同時將耳麥塞入右耳。她走到書桌之前坐下,開始操作電腦。我來到她的身邊,在她額頭上輕輕一吻。

 

「快去吧,我等你。」雙燕說。

 

我打開房門,假扮遊客走了出去。在確定附近沒有其他人之後,我立刻加快腳步奔向中山樓。沒過幾秒,耳朵之中傳來雙燕的聲音。

 

「測試,一二三。」

 

「收訊良好。」我穿越樹林,路過一棵不知道叫夫妻樹還是情人樹的浪漫樹,跟在樹下排隊拍照的情侶點頭微笑,繼續向中山樓前進。「登入天地戰警內部系統了嗎?」

 

「我跟道德天師的帳號都被封了,需要幾分鐘時間破解。」

 

「試試這個:帳號,莎士比亞;密碼,鵝毛筆。」

 

「進去了。這是誰的帳號?」

 

「我當年留下的後門。專門為了應付這種遭受奸人所害的狀況。」

 

「你們每一個人都讓我覺得天地戰警好黑暗。」

 

「幹這行總是會有點疑神疑鬼。」我爬上台階,站在天下為公匾額之後,看著中山樓正門之前的空地。「進入安全系統了嗎?」

 

「進去了。」

 

「門口有一台具有照妖功能的攝影機,關機五秒。」

 

「準備……關機。」

 

我離開山門,衝入空地,以正常人眨眼之間的速度進入中山樓。

 

「開機。」雙燕道。「好快,他們已經開始探測外來入侵了。」

 

「例行公事,不用理會。」我再度開始假裝遊客,繞過國父銅像,對著文化堂走去。「攝影機短時間內出錯三次他們才會認真開始調查。」

 

我從後方入口進入文化堂,裡面大概有二十名遊客在大過國代癮。我挑選一個角落位置坐下,暗中觀察數秒,說道:「有四個便裝警衛混在遊客裡面。我需要一點騷動。」

 

「關燈行嗎?」

 

「不太好,跟關攝影機的時間太過接近。」

 

「那我讓我姐去嚇人。準備好……上!」

 

門外走廊上突然傳來女人尖叫的聲音,吸引了所有遊客的目光。我趁警衛分心的機會,有如一陣清風一般竄上講台,奔入後台。後台電梯旁坐著一名制服守衛,我將三身符轉到定身符,手指一比,叫了聲「定」,守衛當場不得動彈。我抓起守衛,在電梯旁的面板上驗過虹膜跟掌紋,開啟電梯,然後又將警衛端端正正地放回椅子上坐好。

 

「好了,進入電梯之後,就屬於內部安全系統範圍,他們監視的就嚴密多了。我要啟用隱身符,讓妳姊姊跟緊一點。」

 

「隱身符沒問題嗎?」

 

「試試不就知道了?」我轉到隱身符,按下啟動鈕,進入電梯。「攝影機上看得到我嗎?」

 

「看不到。」

 

電梯門關閉,電梯隨即自動下降。「一般攝影機破不了隱身符,但是有些重要地點設有照妖攝影機就比較麻煩一點。天地戰警的人員道行不一,有些可以看破,有些看不破;為防萬一,盡量避開生人。」

 

進入天地戰警總部之後,我就在雙燕的引導下避開往來人員,迅速接近陳天雲的辦公室。但是兩分鐘之後,我們發現守衛越來越嚴密,照妖攝影機也越來越多,顯然吳子明加強了警戒層級。我自三名警衛身後退開,來到一個無人的角落,低聲說道:「要偷進去不太容易。」

 

「慢慢等,總是會有機會。」

 

「沒有時間耗。或許應該趁吳子明還沒回來之前大鬧一場。」

 

「這樣好嗎?」

 

「似乎不好。幫我查一下拘留室裡面收了些什麼人?」

 

「等等。」雙燕操作電腦。「三號拘留室裡有人……嗯?你會喜歡這個的,被羈押的是曹萬里。」

 

我開始往三號拘留室過去。「他犯了什麼事?」

 

「頂撞上司,蓄意窩藏逃犯行蹤,顯然他回來之後跟吳子明吵了一架。對了,天地戰警內部備忘錄再度將你提升為一級通緝犯,不單是陳天雲,連錢曉書都上榜了。」

 

「這麼說他應該不介意幫我們引發騷動。」我站在三號拘留室外面,說道:「幫我開鎖。」

 

卡片鎖上的綠燈一亮,拘留室外門應聲而開。我解除隱身符,啟動定身符,開門進入拘留外室,出手定住守衛。我站在單面玻璃之後,看著被銬在拘留室內的曹萬里。

 

「天師的三身符什麼都好,缺點就是單工,不能同時啟用兩樣功能。」曹萬里形容憔悴,兩眼無神,看來竟然遭受藥物折磨。「吳子明根本沒有在逼問他任何事情。他只是要讓他閉嘴而已。」我拔下守衛身上的卡片,刷開拘留室內門,走到曹萬里面前。

 

「曹大哥?曹大哥?」

 

曹萬里目光顫抖,逐漸凝聚焦點。「你……

 

我走到他的身後,雙掌緊貼他的肩膀,運功助他驅逐體內藥物。「曹大哥現在應該知道,一切都是吳子明的陰謀。」

 

曹萬里緩緩搖頭:「就算……是這樣,我哥哥……還是死在……你手上。」

 

「這一點我難辭其咎。」我時間不多,加催道法,曹萬里額頭冒出冷汗,四肢不住顫抖。「今天我來救你,當然不是為了往日恩怨。要跟我一起對付魔頭為禍台彎;還是要為了私人恩怨跟我一決高下?總之你必須盡快決定。」

 

曹萬里大喝一聲,猛然站起,手銬跟鐵椅當場化為碎片。他轉過身來,與我怒目相對,眼中彷彿就要噴出火來。我凝視他的目光,看不出他的心意,說道:「要報仇,你沒有勝算;少了我,你也絕對對付不了吳子明。希望曹大哥暫時將個人恩怨擺在一邊,以大局為重。」

 

曹萬里大口喘氣,還在思考,雙燕的聲音又在耳邊響起。「快點。剛剛未經授權開啟拘留室外門已經被發現。現在有一組警衛朝向你們前近。」

 

「警衛就要來了。我們沒時間了。」我道。

 

曹萬里狠狠搖頭,問道:「你想我怎麼做?」

 

「逃離此地,引開他們注意。這樣就夠了。」

 

曹萬里走到門口,回頭說道:「我會再找你算帳的。」

 

我點頭。「我隨時等你。」

 

他離開拘留室,出了外門,走廊之上隨傳來一陣槍響,跟著又是法術爆破的聲音。我在尖銳的警報聲中鎖上拘留室內門。一手貼上牆壁,說道:「雙燕,通風管線?」

 

「向右三公尺。」

 

我向右移動三公尺,一拳揮下,在牆上打出一條大洞。「調出佈線圖了嗎?」

 

「你走就是了。」

 

我爬入通風管線之中,根據雙燕的指引在狹小的通道內左轉右彎,三分鐘後來到西側三號走廊,也就是陳天雲辦公室所在的走廊。雙燕確定附近沒人之後,我拉開通風口,自天花板上探頭出來,看向走廊兩側擺設的許多鏡子。

 

雙燕說:「這就是金光陣?」

 

「是。」我仔細觀察,確定三年下來金光陣沒有遭人動過手腳。「此陣在封神演義的年代曾由金光聖母設下,一經催動,二十一面金鏡就會發出雷鳴,綻放金光,任何被此光照耀之人都會化作血水。」

 

「這麼厲害?」

 

「不厲害點擋不住他們的。」我逐一計算每面鏡子的角度,於腦中回憶金光陣的死角。「當年破陣的是廣成子。他靠八掛仙衣遮擋金光,然後再以翻天印擊碎金鏡。天地戰警握有翻天印,卻沒有八卦仙衣,所以他們一直沒能破陣。吳子明道法大進,只要能在陣中忍耐一時半刻,終究是有辦法破陣的。」我說完看準死角,飄然落地。

 

「你不會引動金光陣?」

 

「金光陣共有七個死角,踏於其上就不會引動。死角根據鏡子擺設角度計算,只有佈陣之人知道。」我說著幾個起落,已經跳到第六個死角。「等我進去之後,妳就離開青邨。是非之地,少待一刻總是好……

 

話沒說完,雙燕叫道:「小心身後!」我連忙轉身,只見頭上一台攝影機中伸出一條男人的手臂。我不假思索,出拳迎上。對方手掌一翻,抓住我的手腕。我只覺頭昏眼花,腳步虛浮,整個人離地而起,當場竄入攝影機之中。

 

一堆電子線路在我眼前飄過,跟著我著地一落,摔在堅硬的石板地上。我翻身而起,左手上,右手下,全身綻放火氣,守御得水瀉不通。鬧完了之後,我定睛一看,發現眼前架設許多電腦螢幕,桌上擺有許多外帶餐盒,一名中年男子坐在電腦之前,不動聲色地直視著我,正是博愛區大同洞的大同真君。真君什麼也不說,只是默默地看著我,眼中隱隱浮現痛苦之情,顯然是不知該如何面對自己的愛徒。

 

我放下雙掌,收斂火氣,說道:「師父……

 

大同真君「哼」地一聲:「天雲真人何必多禮?如此稱呼,我承受不起。」

 

我雙腳一曲,當場下跪。「師父。徒兒不孝,直到今日才尋回往日記憶,自然認您作師父。」

 

真君語氣依然冷淡。「既然尋回記憶,幹嘛不恢復本來面貌?」

 

「弟子……」我微微遲疑,說道:「弟子不願意恢復,弟子不想再作陳天雲。」

 

「既然不想再作陳天雲,那就是不認我作師父了。」大同真君語氣嚴厲。「錢先生藝高人膽大,竟在光天化日之下隻身獨闖天地戰警,是不把我們台灣修煉界的人物放在眼裡嗎?」

 

「師父明鑑,一切一切,都是吳子明的陰謀!」

 

「住口!」大同真君大怒。「大丈夫敢作敢當!你坦蕩蕩地認了,我還顧念舊情……你這樣……你這樣……」他臉上的肌肉不斷抖動,毛髮根根豎起。「為師……為師的心好痛,你知道嗎?」

 

我心中一酸,眼中泛淚。「唐僧肉是吳子明偷的。此刻他道法大進,開過法眼的人都看得出來。師父……不要再繼續待在象牙塔中了……

 

「若不是徒弟一個比一個不爭氣,我怎麼會萬念俱灰,淪落到在此閉關的地步?你說!你說說看呀!」他站起身來,脫掉西裝,指著我的鼻子說道:「子明道法如何,我看不到;你一夜之間道法精進,我倒是瞧得明白。不必多說,今天只要你能從我這大同洞裡走出去,要幹什麼我都不會再去攔你。」

 

大同真君右手往背後一伸,就聽見錚地一聲,手裡已經多了一把黃澄澄的大同劍。我惶恐已極,低頭說道:「弟子不敢跟師父動手。」

 

「你不動手,那就受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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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戚建邦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