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洩漏身分
我來到後山寶窟主通道中，對著寶窟反方向衝去。這條據說蔓延三千六百公尺的洞穴通道很十分寬敞，足夠二十人並肩而行，不過有點彎曲弧度，大概只能看出三、四百公尺左右的距離，無法一眼看穿洞口。此時我的眼前空無一人，吳子明跟黑衣人都已經跑到我的視線範圍之外。我心中一愣，不禁要想這兩個修道人是不是跑的比正常人要快上許多。正在懷疑自己是否有能力追上他們的時候，通道轉角處傳來火光，跟著又是幾下回音陣陣的槍響。
我加快步伐，衝了上去。這時我開始發現通道中大概每三十公尺就有一台攝影機，而每台攝影機旁邊都有幾台看起來就像是高科技防盜用途的陷阱。從攝影機跟陷阱外觀所有指示燈都沒亮的情況來看，整條通道的防盜措施似乎都被關掉了。
難怪對方能夠無聲無息地出現在寶窟門口。
我很快地奔到剛剛發出槍火的轉角，卻發現黑衣人跟吳子明且戰且走，早就已經不在原地，於是我只好繼續奔跑，沿著前方的槍聲追逐下去。
跑著跑著，我開始發現了一個奇怪的現象：我已經跑了將近一千公尺，但是竟然臉不紅、氣不喘，一點也沒有疲憊的徵兆。拜台灣過去幾十年拉攏選票無所不用其極的政策所賜，現今年輕人當兵只需要當一個月，新兵受訓七天，五百障礙減為一百障礙，晨間跑步只要跑八百公尺。我是很看不起這種程度的體能訓練，不過我早幾年當兵的時候也不過每天要跑一千兩百公尺而已，而且整連弟兄大概跑到一千公尺的時候就會氣喘連連了。在這種情況之下，我怎麼可能跑一千公尺都不當一回事？
口袋中緩緩傳來一股灼熱的感覺，顯然是張經理的護身符開始發揮效力。
跟著我又感到額頭上隱隱流下一股清新氣息，似乎跟剛剛離開大同洞時大同真君在我天靈蓋上拍的那一下有關。
看來這兩個高人都十分照顧我這個有緣人，我之所以體能大增，八成是他們在我身上施展了某些法術所致。
「快低頭！」
吳子明淒厲的叫聲突然傳入我的耳中。我想也不想，立刻著地撲倒，感受頭皮之上掃過一道熱辣辣的熱風，跟著聽見身後爆出一聲子彈擊中地面反彈的聲響。在我來得及抬頭之前，衣領已經被人一把抓住，身體有如風中殘葉一般離地而起，登時出現在一台倒在地上的機器後方。
我唹了一口氣，探頭一看，發現轉眼之間我已經被吳子明移動了十公尺左右的距離，而我連他的身影都還沒看清楚。所謂人不可貌相就是這個意思了。
「待在這裡，讓我處理。」
吳子明對我微微一笑，隨即從掩蔽物左方探出頭去，開了三槍。對方跟著也回了三槍，雙方你來我往，就這麼在原地耗著。沒過多久，兩邊各自換起彈夾。吳子明換好之後，沈思一秒，對著機器後方叫道：
「道友，不要無謂抵抗，立刻棄械投降吧。」
對方冷笑一聲，回道：「廢話，有本事就來抓我。道什麼友？誰跟你道友？」
「不識抬舉。」
吳子明眉頭一皺，臉上登時多了一道黑氣。在我這個外行人眼中看來，那似乎就是所謂的殺氣。我不知道是該害怕還是該佩服，只能默默地看著他。他將手槍交到我的手上，然後從身後拿出一塊盤子大小的金屬片舉在胸前。
我揚起眉毛，低聲問道：「什麼好東西？」
他移動到掩蔽物邊緣，說道：「鋼板，擋子彈用的。」說完立刻衝了出去。
洞穴之中，槍聲連連，不過每一聲槍響之後都伴隨了一下子彈擊中金屬的聲音。我好奇心起，探頭察看，只見吳子明眼明手快，以手中鋼板擋下對方所有子彈，馬不停蹄地對著對方藏身處衝去。對方一排子彈打完，眼看吳子明已經來到面前，也不驚慌，當即放脫手中手槍，開始跟吳子明近身肉搏。
吳子明中門直進，拳拳看準對方胸口揮出；黑衣人招招狠辣，爪爪對著敵人下陰出手。兩個人都是拳拳生風、招招到肉，打得跟武俠片裡沒什麼兩樣，而且還是鋼絲吊來吊去的那種武俠片。沒過多久，黑衣人左腳中了一腿，臉上又吃了一肘，似乎有點招架不住。就看他大喝一聲，動作變得飛快，拳打腳踢的聲響不斷，彷彿他突然之間生出了三頭六臂一樣。吳子明冷冷一笑，尚自遊刃有餘，但是我已經看到眼花撩亂，根本分不出兩個人在打些什麼了。
接著我突然發現，黑衣人並不是動作變快，而是他真的長出了六條手臂。
吳子明兩手向外一分，發出一陣勁風，黑衣人順著風勢向上飛出，重重撞在通道頂端，跟著就六條手臂插入石壁之中，黏在洞頂，不肯下來，與站在地上的吳子明遙遙相對。
吳子明側頭打量，輕聲一笑，說道：「原來是隻蜘蛛精。」這話也不知道是說給我聽的，還是說給自己聽的。「跳樑小丑，不自量力。趁早下來投降，免受皮肉之苦。」
黑衣人伸手擦了擦嘴角鮮血，冷笑道：「我雖然不是你的對手，但是你要抓我也沒那麼容易。想不到天地大洞的子明真人這麼大名頭，手底下的功夫也不過如此。」
吳子明「哼」了一聲：「看來不露一手，你是不會怕的。」說著昂然而立，正氣凜然，右手平舉胸前，比出一個手訣，手掌之中隨即綻放出一道藍光。我當然不懂什麼法訣、法咒之類的東西、但是他此刻手中捏出來的手訣卻給了我一種氣為之塞的感覺，顯然是一種威力強大的法術。
黑衣人輕呼一聲，驚道：「仙手伏妖訣。」
「還沒完呢！」吳子明揮出左手，在右手訣中的藍光裡勾出一道線條，憑空寫下一道咒語。「這是伏妖訣裡的原形咒，怕了吧？」
黑人人果然害怕，怕得當場在洞頂後退三、四步。
吳子明一手比訣，一手持咒，說道：「中了我的原形咒，你立刻就會被打成原形，數百年的道行，就算是白白廢了。妖孽，識相的快束手就擒，把主使你的人供出……」
黑衣人大喝一聲，自背上扯下一塊人頭大小的血紅毛囊，看準吳子明的方向丟來。吳子明正打算側身避開，卻見血囊硬生生地在半空之中凝止不動，接著向四面八方噴出紅絲，當場結成一張擋住整條通道的巨型蜘蛛網。
「大言不慚。等你抓到我再說吧！」黑衣人大笑一聲，手腳並用在天花板上爬行離去，轉眼不見蹤影。
我自掩蔽物後方走出，來到吳子明身旁，跟他一起看著血紅蛛網。蛛網中央的血囊濕黏噁心，並且緩緩蠕動，似乎其中藏有許多活物一般。
「看來像是陷阱。」我評論道。
「顯然是。」吳子明一邊打量著蛛網，一邊說道。
「怎麼辦？」
「硬著來。」
他自我手中取過他的手槍，然後拉著我後退兩步，跟著瞄準血囊開了一槍。血紅蛛網顏色一變，彷彿蛛網上所染的鮮血全部融入血囊中一般。就看見血囊突然之間暴漲數倍，跟著爆炸開來，噴出數以萬計巴掌大小的毛絨蜘蛛。
「蜘蛛哇！」我抖音叫道。「我最怕蜘蛛啦！」
吳子明早有準備，不過似乎沒想到會有這麼多蜘蛛。他拉著我拔腿就跑，轉眼之間跑出十來公尺，跟著回過頭來，口中念念有詞，在蜘蛛撲到我們身上之前向上跳起，兩腳在地上重重一踩，洞中登時疾風勁起，火光四射，當場將附近的蜘蛛燒成蠕動的灰燼。我隨著他腳下的火焰騰空而起，飄在半空之中看著他以右腳刮起的強風吹拂蜘蛛，再以左腳上的火焰將它們燒成一片火海。火焰強，蜘蛛也多，足足燒了一分多鐘才終於燒光所有蜘蛛。蜘蛛死光之後，他帶著我向前飄出數十公尺，離開了蜘蛛的灰燼範圍之後，這才緩緩落地，將我放下。
吳子明兩腳一踩，熄了風，滅了火，彷彿剛剛什麼事情也沒有發生一樣。
「風火輪。」他若無其事地說。「聲勢太駭人了，所以我不能在市區裡使用。」
我回頭看看滿地焦黑的蜘蛛，感到一陣噁心的氣味傳入鼻中，皺眉道：「佩服佩服，有機會借來騎一下吧。」這兩下佩服絕對不是場面話，而是打從心裡散發出來的由衷佩服。本來看到吳子明在大同真君跟張經理面前低聲下氣的樣子，我真的很難想像他有多大本事。如今當真見他出手，才知道什麼叫作人不可貌相。我轉頭看向通往洞外的方向。「但是你讓他跑了。接下來該怎麼辦？」
他拍了拍我的肩膀，向前走去。「不怕，我們也有蜘蛛幫忙。」
我跟著他向洞口走去。一路上每隔數百公尺就有一個哨所，每個哨所裡有兩名警衛。吳子明逐一察看每名警衛的脈搏，發現他們都中了所謂的「迷煙」，昏迷不醒，不過沒有大礙。吳子明解釋道：「通道前半段我們派了警衛駐守，後半部則完全交給道德師叔把關。一般世俗毛賊是沒有可能通過警衛巡邏範圍的，如果過得了前半段，那多半就要道德師叔這種高人才有辦法擺平。」
由於要確認所有警衛性命無恙，所以我們花了將近二十分鐘才走出洞外。到了洞外，吳子明拿出手機，連絡總部，召來醫療小組的人員幫忙善後。交代完畢之後，他比了比右手邊的停車場，說道：「我們去拿車。」
「你的車不是在科學園區嗎？」
「為了防止突然被道德師叔傳來此地，TDC在這邊停了一台公務車，以備不時之需。」
「是哪一台？」
「跟我那台一樣的黑頭車。」
我突然停下腳步，愣愣地看著前方，感覺全身毛髮都豎了起來，吞下一口口水，說道：「就是……車頂趴了一隻大蜘蛛的那台嗎？」
這時我們離那台車子大約還有十來步的距離。車頂的蜘蛛莫約有半台車身那麼大，似乎聽見了我的話，突然翻動巨大眼睛，對著我們的方向轉過身來。我嚇得雙腳發軟，顫聲道：「蜘……蜘蛛呀……」
大蜘蛛張開毛茸茸的大嘴，口吐人言道：「你這凡人，沒有禮數，見到大仙，還不下跪？」
吳子明站在我跟蜘蛛之間，介紹道：「這位是有緣道友錢曉書先生；這位是陽明山老蛛洞真蛛大仙。今晚我們合作行動，兩位多親近親近。」
我瞪著吳子明，心想是要怎樣親近親近？有這麼大一隻蜘蛛趴在車頂，我根本連車都不敢上。在吳子明半推半拉地強迫之下，我終於以很快的動作衝上前座。
吳子明跟著上了駕駛座，發動引擎，敲了敲車頂，說道：「麻煩大仙指路。」
車頂的蜘蛛八肢一緊，似乎要將車殼擠爛一般，跟著我就看見一條明亮的絲線自車頂之上向遠方的道路延伸出去。
吳子明踩下油門，順著車前的絲線開了下去。
「我在對方身上黏了真蛛大仙的蛛絲。只要順著蛛絲，就算對方躲到天涯海角，也逃不出我們的手掌心。」
我覺得我越來越可以習慣這些「道友」的老派用語了。而且講實在話，在這種奇怪的情況之下，會說出這些小說裡才看得見的台詞似乎也是非常自然的事情。我壓低音量，側頭問道：「所以這位大仙也是你用招妖幡招來的？」
「我們是互相幫助。」
「為什麼這些妖怪都喜歡自稱大仙呀？」
前方擋風玻璃上面突然垂下蜘蛛的大嘴：「不識貨。叫大仙不知道有多好聽呢。」
我不再多問，心中暗想怎麼會有這種誤會？
車子開過外雙溪，行經自強隧道，進入大直的範圍，最後來到實踐大學後方的一條小山道上。夜深人靜，山道上的車輛不多，吳子明為防行蹤暴露，於是在路旁停車，然後沿著山道繼續步行。真珠大仙在前引路。
「再一公里就到了。」大仙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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