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今天的行事曆中只有一件事情，就是洗劫寶生銀樓。如今這件事情沒有幹成，我原本應該無所是事才對。不過在經過剛剛那種詭異的經歷之後，我突然很確定接下來該做什麼事。我騎到內湖科學園區，來到陽光街跟瑞光路交會口的附近，停好機車，走入面前的一棟辦公大樓。
這家辦公大樓本是屬於一家業務蒸蒸日上的電腦公司所有，不過一年前由於老闆掏空公司、調查局查封公文、公司全額交割、進而私募資金、裁員、下市、再裁員、然後改名換姓、金蟬脫殼、併購，最後在第三波裁員之後，終於將大樓給賣了。所以如今辦公大樓裡每一個樓層都是不同的公司。我的目的地在四樓，一家叫做「逸仙直銷」的公司。
我推開公司大門，跟櫃台小姐說明來意，然後就到大門旁邊的小會議室裡等待，一切就跟幾天前前來面試時的景況一模一樣。小姐幫我送上一杯熱茶，告訴我張經理過幾分鐘就來見我。我微笑點頭，跟她道謝，然後拿起茶杯就喝。
逸仙直銷……我竟然認真考慮進入直銷公司上班，這不就說明我有多絕望了嗎。更別提他們的產品跟別家直銷公司比起來有多像騙人的了……
「唷，錢先生，不好意思，剛剛跟個客戶在談。」
一個腦滿腸肥的中年男子走入會議室，正是幾天前面試我的張經理。直銷這個行業裡面個個都是經理，或是起碼擁有類似經理的頭銜，所以一開始聽到對方自稱經理，我也並不怎麼尊重。「張經理。」我站起身來，跟他握了握手，然後又坐了回去。
「怎麼樣，錢先生。我們的產品試用結果還不錯吧？」
我豎起一根大拇指。「出乎我意料之外的好用。」停了一秒，又道：「老實講，我本來以為是騙人的。」
「我可以了解。所以你願意拿產品回去試，我就已經很高興了。」張經理說著遞了一根菸過來。我猶豫片刻，搖了搖頭。他笑道：「不好意思，忘了你不抽菸。真是太忙啦。」
我取出剩下的兩張黃紙，擺在桌上，推到他的面前。「張經理，你們產品真的很好用，但是我想……我不能幫你們賣。」
張經理愣了一愣，立刻又堆滿笑容：「怎麼了？既然有效，難道會不好賣嗎？還是你怕跟人家推銷隱身符會被當作騙徒？錢先生，說真的，世道不好，自尊心值不了幾個錢。有工作做，就做了吧？」
我笑了笑，又搖頭：「不好意思，我沒辦法賣。因為賣這種東西並不只販賣隱身的能力，而是販賣誘惑，販賣罪惡。我身為銷售員，自己都差點把持不定，怎麼可能要求客戶不要濫用產品呢？」
「你傻啦，我們沒叫你要求客戶呀。」張經理道。「產品出門就與我們無關啦！客戶愛怎麼使用，那是他們的事情。」
我堅持搖頭，站起身來。「我辦不到。一個好的銷售員要對自己的產品負責。一家好的公司賣的是售後服務。是我們的產品就要負責……」
「我們又不是賣電腦……」
「我之前就是賣電腦的。」我說著伸出手掌，打算禮貌性地握個手後就要離開。
張經理遲疑片刻，隨即展開笑顏跟我握手。「既然這樣，我當然就不強人所難了。不過，錢先生，我可不可以問你一個問題？」
我點頭：「請問。」
「你……」張經理有點遲疑，彷彿不知道該怎麼問一樣。「你試用的東西是隱身符，貨真價實的隱身符。難道你都不會有一種……驚訝的感覺？你都不好奇我們怎麼會有這種產品？」
我幾天前第一次試用的時候當然有驚訝到，但是隨之而來的誘惑與抉擇又很快地將我腦中的驚訝一掃而空。我苦苦一笑：「以前的我會很好奇。但是現在的我，萬念俱灰，即使好奇也不在乎。」
「這樣呀？但是……但是……」張經理點了根菸，繼續說道：「但是隱身符是一種擁有無限可能的東西呀。只要有了隱身符，你大可不必萬念俱灰呀。」
我想了想，搖搖頭：「做人還是要腳踏實地。你說隱身符有無限可能，說到底還不是作奸犯科？這樣說來，一把手槍也可以提供無限可能，但是我不願意去用，自然就與我無關，不是嗎？」
張經理聽出我語氣不屑，吐了口菸，正色道：「錢先生堅持己見，十分值得佩服。不過我希望你不要認為我們沒有道德觀念。其實我是修道之人，這些隱身符都是我用法力一張一張加持而來的。我當然也知道拿來賣錢並不恰當，但是我的本意並不是想要賺錢。我只是想要藉由隱身符來推廣道術修行，讓社會大眾了解我們修練界的存在與意義呀。」
我側過頭去，打量著他，心想眼前這人是不是個瘋子。不過既然隱身符是真的，那他的話只怕也假不了。我不知該如何反應，只有說道：「修練界……為什麼會需要推廣呢？」
「當然是因為社會價值觀的改變呀。」張經理語重心長地說道。「現在速食文化當道，年輕人都自稱草莓族。雖然不能以偏概全，但是大體來講都可以用短視近利，畏苦怕難來形容。修練界隨隨便便都要修個二、三十年才有小成，你想會有多少人願意學道？」
我忍不住笑出聲來，說道：「二、三十年才有小成，算是什麼樣的小成？可以加持隱身符嗎？可以學會五鬼運財之術嗎？張經理，修練是出世還是入世？為己還是為人？你用隱身符來吸引求道者，這在動機上就不太對呀。」
張經理神色一凜，說道：「修練可以出世，可以入世；可以為人，也可以為己。中國五千年歷史之中，有時崇尚出世，有時崇尚入世，就歷史評價而言，都是有人在捧的。只不過近年台灣的走勢，似乎五千年的歷史已經越來越不是一回事了。」他停了一停，換上笑顏。「我太嚴肅了，真不好意思。錢先生說的很好，我的動機有待商議。但是如果不是沒有辦法，我也不會出此下策。我看你既然萬念俱灰，不知道有沒興趣跟我學道？」
「沒有。」我毫不考慮地說。
「這樣喔。」他失望之情形於色。「我想推廣隱身符，但是連要找個業務員都不容易。錢先生，相逢就是有緣，不知道你可不可以提供一點看法，看看怎麼樣才能提高我們的銷售量呢？」
其實這幾天我還真的想過這個問題。我道：「現在流行時尚，流行3C產品。你這種一看就知道傳統到不能再傳統的東西，賣相當然不好。我想你需要做點包裝，把符咒放在外型炫麗的鎂合金外殼裡面之類的。不要標榜你是法力加持，標榜你是業界頂尖的光學科技。這樣子說不定比較好賣，也不枉你將公司開在科學園區裡面。」
「精闢！實在太精闢了！」張經理呵呵大笑。「雖然高科技產業我不熟……鎂合金？好像當紅的鴻準是做鎂合金的是不是？」
我看他認真考慮起我的提議，也就不想去打擾他，向他點了點頭，然後轉身就要離去。
「錢先生！」張經理突然指著我放在桌上的隱身符道。「這兩張隱身符當初是給你試用的，帶回去吧？」
我愣了愣，說道：「誘惑太大，還是不要好了。」
他抓起符咒，笑嘻嘻地塞入我的手中：「不要這麼說，你還有想用隱身符辦的正事，不是嗎？拿去辦吧，無傷大雅。」
我看著他，神情訝異：「你是什麼意思？」
「你不是想去看你女朋友嗎？」
我臉上一紅：「你怎麼知道？」
「我是修道之人，自然有我的辦法。」
「什麼辦法？」
他哈哈一笑，兩手環抱胸前，得意洋洋地道：「天眼通！」
我揚起眉毛：「那不是特異功能嗎？」
他立刻搖頭：「特異功能裡面也有。不過天眼通基本上是佛教修行六神通之一，而道教之中也有類似的修行方式。我們這一派是屬於道教的……」
我怕他一講起來沒完，於是張嘴又要告辭。他看出我的意圖，馬上笑了一笑，一手搭上我的肩膀，帶我一起走出會議室，來到公司門口。
「錢先生，水能載舟，亦能覆舟，隱身符未必只能用來做壞事。我是玄門正宗，不會害你的。拿去用吧。」
我將隱身符放入皮夾之中，離開了逸仙直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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